第6頁 文 / 慕蘭薰
「我很抱歉,我沒有資格挖人隱私!」城仲摩的確很感抱歉,勾起卓少筠不愉快的回憶,但他卻很高興她和她前夫的緣盡了。
「不用抱歉!很多事不去提並不代表它不存在,或不曾發生,既然發生了,只有去面對它,我從不用『逃避』來解決問題,我寧願面對面地解決,即使它會令我痛苦致死。」
她的表情嚴肅,口氣卻很平常,城仲摩猜不出她到底是不是還懷念著從前。看著眼前這個大他八歲的女人,有著跟他相仿的成長過程,但是……
「你很勇敢,不過也很不幸,求學的過程太單調,因此才使你很快地投入戀愛中。但是,反過來說,你是幸運的,由一些挫折中可以使你成長,我們不是智者,只是個普通人,但是能從失敗中學習教訓,從經驗中累積智慧,這未嘗不是件好事!」
卓少筠覺得每天和他說一次話,就覺得心情得以舒解;但又覺得他的表現不像二十歲該有的樣子,他好像歷盡了許多滄桑。人不老,但心老。
「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卓少筠忍不住脫口而出。
城仲摩一笑,笑容裡有一絲童稚、有一絲邪氣,還有一份促狹。
「你終於對我感興趣了!」
卓少筠一聽,紅暈立刻飛上臉頰。她不知道城仲摩說這話的意思,但是聽起來頗為暖昧。
「其實我這個人很簡單,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姊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國中的時候,曾經加入幫派,高中的時候,被誣陷把女生肚子搞大了,被迫休學,然後就是現在。」城仲摩雙手一攤。「你瞧,就這麼簡單!」
「你很樂觀,雖然你把事情講得很輕鬆,但我相信這些日子絕對不輕鬆。看來,我該向你學習,虛長你幾歲,卻沒你那分豁達。難怪最近飛舞老向我打聽你的事,你的確值得每個女孩子追求。」卓少筠笑著,看著牆上掛的鐘,該接小磊了,她起身準備換件衣服。
「也包括你嗎?」城仲摩的聲音從後面飄進她耳裡。
卓少筠慢慢轉過身,很慎重地回答他:
「如果我還是二十歲的話!但畢竟我不是了,對嗎?」
她不知道城仲摩今天的談話為何都語出雙關。但這也讓她有了警覺,再怎麼說,她都是長輩。
城仲摩在她進房間後,在客廳大聲說道:
「今天我去接小磊,順便在外面吃飯,你直接去上班好了。」他甚至不等她回答,便用力關上大門。
房內的卓少筠無力地坐在床沿,楞楞地發著呆。
※※※※※
城仲摩站在國小門口旁,等著上下午課的邵昕磊放學。時間將近四點,路上已經開始塞車了,大概是連續假日來到,馬路上才會這麼多人吧!
今年聖誕節適逢星期五,各級學校及政府機關已裁定週六彈性放假。不過,這對無家可歸的他來說,並沒有很大的影響。
「小磊!」城仲摩看到邵昕磊垂頭喪氣地走出校園,旁邊還有兩個小朋友在跟他說話,顯然這並沒引起他的興趣。
「邵昕磊,他是誰呀?」在邵昕磊左邊的一個小胖子開口問。從他認識邵昕磊以來,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來接他放學。
「他是我爸爸!」邵昕磊倔強的臉上露出一股快感。
他小小的臉龐看著城仲摩,彷彿在請求他不要揭穿他的謊言。
「真的啊!你爸爸看起來好年輕!」小胖子驚奇地說著,一旁的另一個小朋友也頻頻點頭。
「你一定是小胖,你是陳文森,對不對?小磊常常跟我提起你們,有空來家裡玩,好不好?」城仲摩依邵昕磊以前的描述,認出了「小胖」羅家良和陳文森。
小孩子被長輩記住了名字,覺得很不好意思,很快地和小磊說再見後離去。
「走,我帶你去吃漢堡!」城仲摩牽起他的手。
「城哥哥,對不起!」邵昕磊低著頭走路。
「城哥哥沒有怪你,是不是同學都笑你沒爸爸?」他低頭問邵昕磊。
「嗯!」他點點頭。
「城哥哥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小的時候就沒有爸爸和媽媽?」
邵昕磊又點點頭。
「因為我的爸爸、媽媽去世了,所以我也常被其他小朋友欺負,但是不要難過,因為要是我難過,那在天上的爸爸、媽媽看到了就更難過。何況小磊的爸爸沒有去世啊,如果小磊想見爸爸,也可以叫爸爸到學校接你啊!」
成長原本就是苦澀的,城仲摩不希望邵昕磊失去純真,也不希望他在過度保護下成長。
「可是爸爸已經好久沒來看小磊了。他一定是討厭小磊,對不對?」邵昕磊聲音哽咽,水霧已在眼眶中凝聚。
「不對,爸爸永遠都是愛著小磊的,以後別亂想了。走吧!我等不及要吃漢堡了。」
「YA!好棒!」
城仲摩覺得孩子的脾氣真是說風就風、說而就雨的。他先帶邵昕磊到速食店解決晚餐,隨後又帶他到圖書館借些書回家。
※※※※※
「城哥哥,我真的希望你是我爸爸!你又去學校接我。又陪我做功課、又教我打球,還帶我去看棒球。小胖都很羨慕我,他說他也要叫你做他的爸爸,你不要答應他哦!」稍晚,邵昕磊在睡覺前對城仲摩說。
「我不會做他的爸爸的!」
「打勾勾!」
於是,他們便打了勾勾,有了城仲摩的承諾,邵昕磊很安心地睡了。
當晚,卓少筠下班回來後,城仲摩便把下午接邵昕磊的情形告訴她。
「我聽小磊說,他很久沒見過爸爸了,雖然我不清楚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我知道小孩子在這個時候需要一個父親,否則在學校,很容易被其他同學取笑的。」
「他不需要爸爸,他有我就夠了,我會陪他玩、照顧他的起居。」她否認著。
「那是不夠的,我相信你可以做一個稱職的母親,但是孩子也需要父親,這樣,他的人格成長才健全。」他解釋道。
「你不也是沒父沒母,可是你卻成長得很健全!」也許是一股心火,讓卓少筠沒經大腦地脫口而出這句話。
城仲摩沒說話,他看著卓少筠,不敢相信下午那個有思想、有見地的女人,現在正為某種可笑的原因而口不擇國。
「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卓少筠把他的沉默視為受到傷害。
「不,不用抱歉,你並沒有說錯!我是沒父沒母、我也身心健全,但是你無法體會那是我用多少汗水、淚水,夾雜著血水所換來的。你永遠也無法體會,每次教學參觀日或家長會,沒有人來參加的那種心情;你永遠無法體會,當別的小朋友吃著母親親手做的便當時,我卻吃著外面叫賣的便當;你永遠無法體會,當老師要我寫一篇『我的爸爸』時的那種難堪;你永遠無法體會——」
「夠了、夠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原諒我!」
卓少筠流淚了,為了城仲摩的悲慘人生而哭、為了城仲摩早已習以為常而流淚。她雖不能體念他的苦,卻能想像他的艱難。
城仲摩從原先的單人沙發移至卓少筠的身旁。他感動地摟著她,這是這一生,頭一次有人為他這個人哭泣,他覺得很安慰,即使他現在死去,至少還有一個人會為他流眼淚。
「別哭,你這樣子讓我覺得自己很可憐,其實孤兒並不可憐,他們的父母只是比別人的父母早死,這沒什麼,只是他們比一般人早熟、比一般人世故,但並不表示他們可憐!同樣,我也不覺得自己身世有什麼特別,畢竟像我這樣的人太多了,不是嗎?只是,偶爾我會覺得有些遺憾,當別人正在享受童年的時候,我卻被迫在生存的夾縫中成長;當別人在大談戀愛的時候,我卻得為了賺取生活費而打工。」他頓了頓,又繼續說:「我一樣有受教育、服兵役的權利義務,只是我也失去了許多。因為我經歷過,所以我不希望小磊和我一樣,被環境逼迫、在無奈中成長,這種磨練在他這種年紀是不需要的,你能瞭解嗎?」
城仲摩像安撫一隻小寵物般的安撫她。將近四個月的相處,他們之間的友誼早已超越了主雇,信任在他們之間是那麼自然地產生。
卓少筠更不把他當作一般時下的二十歲青年,因為他的成熟、穩重,讓她無法把他當做像飛揚一般的去對待。他們之間的那股感覺,沒有人主動去說破它。也許正因為它撲朔迷離,才更叫人覺得美。
「我瞭解,可是我怕,我怕小磊見到他父親後,就不要我了!」卓少筠整個人縮成一團,好像事情真的發生了。
「不會的,小磊那麼在乎你,他不會做出讓你傷心的事。更何況,你只能禁止他們見面於一時,不是一輩子啊!不管他曾經對你做過什麼,他終究是孩子的爸爸。」
城仲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多事,其實他心裡並不十分願意讓卓少筠和她前夫有所接觸。他不希望任何事破壞了現在的和諧氣氛,矛盾在他心底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