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莫憂
上官翎自然不會輕易就範,整天就是和保母大玩捉迷藏。
當上官翎的身影竄到前廳時,忽爾以眼角的餘光瞟到一個熟悉的黑色人影。
「孤雁?」她興匆匆地撲上去,拉他的衣襟。
迎上來者的真面目後,她的笑容凍結了!
身形仿若,但不是孤雁!
「四少爺,他是大爺的客人!」江邦瞧出她認錯了人。
「你沒看過人啊!」上官翎認錯人已夠不樂了,偏偏眼前這個客人不知死活地直盯著她瞧。「陳公子,這邊請!」江邦趕忙引開這位為上官翎美貌所失魂落魄的賓客。
這位凍公子可關係著一筆高達五千兩黃金的生意!
上官翎落落寡歡地搖晃著近在咫尺、迎風搖曳的柳樹,百無聊賴地折著柳葉。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有些莫名其妙的思念著孤雁。
前幾天她練箭時,一箭中矢,她狂跳欣喜時,腦裡浮現的竟是孤雁的人影。
她原本以為沒什麼大不了,想著一個朋友並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但是,這幾天,她對他的思念不但沒有稍減,反而與日俱增。
不管在何時何地,不管快樂或悲傷,不管她在思念或是失神,不管她在做些什麼,孤雁的影子都會無聲無息,以壓倒性的力量入侵她的記憶,佔據她的思想。
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會在她的耳畔近乎真實的再響一次,他抱著她逃過花燈一劫的情景更是如影隨形;和她攜手相伴逃命的驚心動魄,彷彿也能重溫,而在客棧房裡,他因怕她接近,而落荒而逃的狼狽模樣更是惹得她常出神傻笑。
剛開始的感覺甜滋滋,這種感覺只能用美好來形容;後來卻很苦澀,她再也不能從回憶中得到歡笑。就算笑了,隨即交替而來的感覺卻是心痛心悸,難以自己。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難過的感覺,她有些慌,有些害怕,愈叫自己不要想到孤雁,卻反而陷得更加厲害,茶飯不思。
她向來無憂無慮不知愁,加上上官宏毅把她當做女兒,並不讓她插手操心家中的商務,所以活潑好動的她近乎是整日游手好閒。一旦感情竄入她的生命,降臨在她的身上,她所受的衝擊就絕非尋常。
反正,她就是愈來愈形憔悴,逐日消瘦,終至纏綿床榻,患了洛陽名醫束手無策的心病。
她病倒的事,騷亂了整個上官家,引來上官家老老少少的關心。
首先發難的人是她的親生母親范倩倩,她哭著咒罵上官宏毅,說是兒子病倒都是他的責任,要不是他不肯認翎兒是他的兒子,還迫她改換女裝,上官翎也不會病倒。
上官宏毅原也以為上官翎是為了逃避回復女兒身而裝病,後才真正體會女兒的病勢來得凶狠,彷彿隨時都能將往日健康活躍的上官翎吞噬。
他不惜巨資邀請名醫,得到的卻是他們一個個搖頭歎息,驚得他生平第一次手足無措起來。「翎兒?」他喚了女兒的名。
上官翎的精神渙散,很難集中,過了許久,才將無神的眼光落在老爹的臉上。
「今天精神有沒有好一點?笑一個給爹看好不好!你向來最愛……」
上官翎笑了,卻比哭還令人心疼,發白的雙唇直哆嗦。
「翎兒!」上官宏毅再也不能按捺,棒著女兒瘦削的手,老淚縱橫。
多日來不言不語的上官翎好像是被老父的淚水給驚醒。
「爹,你怎麼哭了?」上官翎有氣無力地嚷了起來,「男子漢大丈夫是不哭的!我是爹的兒子,所以我從來不哭!」
「翎兒,你肯說話了?」上官宏毅喜出望外。
上官翎聽著老父的話,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怎麼了?」
「你病了,不過很快就會好的!」上官宏毅又燃起了希望,趕緊吩咐下人去張羅一些珍貴滋養的補品。
晚些時候,上官翎的六位兄嫂,及妹子上官翩翩一同來探視她的病情,見到她的氣色比前幾天好上許多,個個都眉開眼笑。
上官翊知道她愛熱鬧新鮮,登時說了許多有趣奇妙的事,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早該逗得上官翎心花怒放,但此刻上官翎卻心不在焉,毫無笑意。
「翎弟,你在想什麼!」上官翱為討她歡心,還破例叫她為弟,「你要什麼?大哥定會替你辦到。」
「我……」上官翎只是頹喪地搖搖頭。
她不知道該如何向大哥表白自己真的沒什麼,只是因為思念一個人而痛苦不已,心神皆碎。一個男子漢不該像她這樣軟弱無用,她這副病懨懨的模樣怎麼配做上官宏毅的兒子?但她愈想提振精神,卻反而更舉步維艱,混身無力。
「那你好好休息,想好了,再告訴我!」上官翱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容。
上官翎虛弱地說了聲,「謝謝你,大哥!」
一群人魚貫退出上官翎的房間,但並沒有馬上散去,反而圍成一個圈圈,討論上官翎的病情。
「她向來很少生病的!」上官翩翩難過地說著。
「我想元宵夜,她徹夜未歸,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她從那天之後就怪怪的!」
一直沉默的上官翔突然開口了,「我已經查過了!」
「真的?快說!」大家一時七嘴八舌地催促他。
「我前幾天遇到有天下第一名捕之稱的展獲,他說,他在元宵夜曾遇過翎妹,翎妹和『飄香居』的姑娘到悅來客棧……」上官翔愈說愈小聲。
「兩個女人……」上官栩皺起了眉頭。
「都是你們這些哥哥帶壞了她!」解語藉機發揮,瞪了上官翊一眼。
柳兒也覺不可思議地說:「難道她為一位姑娘家病相思?」
「病相思?」上官家三兄弟異口同呼。
他們的嬌妻各自給了他們個白眼,好像在責怪他們這麼簡單的事也沒看出來。
「我去查查是哪位姑娘好了,然後再問問當晚的情況!」上官翔自告奮勇地說。
「三叔,你不是一接近陌生女子就會渾身不適嗎?」解語鬼靈精怪地望向上官翊說:「還是讓你二哥去吧!反正,他和裡頭姑娘熟得很!」
「解語,你還在吃醋?」上官翊笑著討饒。
「沒有。」解語對他皺了皺鼻子說:「我不是叫你快去嗎?」
「我真不懂四姨娘!」上官翩翩幽幽地歎了一回氣,「翎姊姊明明是女兒身,為什麼硬要把她當兒子教養?」
心有慼慼焉的眾人登時你一句,我一句地發出不平之鳴。
但說曹操,曹操到,幽暗處突然響起了范倩倩的咳嗽聲,嚇得議論紛紛的眾人一哄而散。
「翎兒本來就是我的兒子!」范倩倩低頭嘟噥了句,才轉身走進女兒的房間。
「今晚有沒有好一點?」她坐在床沿,輕拍著上官翎的手。
上官翎勉然地點了點頭,笑容還是慘兮兮。
「翎兒,你到底有什麼心事?」
「沒有!」她倔強的別過頭。
知女莫若母,范倩倩益發肯定上官翎的心裡一定有事,「你連娘也想瞞騙嗎?」
「我真的沒事!」
「說出來給娘聽聽,你會好過些!」
「娘,不要逼我。」她近乎痛苦地求饒。
「娘不是逼你,娘是要幫你!」
「娘,」上官翎近乎要崩潰地說:「娘,我想哭,好想哭!」
「傻兒子,那就哭啊?」范倩倩不解地笑著。
她原以為兒子要的是高懸在天空,遙不可及的明月還是夜星!
「娘,你從小就教我男兒有淚不輕彈,我爹是大英雄上官宏毅,我是你的兒子,我怎能哭?」上官翎搖頭晃腦地嚷著。
范倩倩被兒子的一番話堵得啞口無言,情緒強烈起伏,難以平復!
「你為什麼想哭?」許久,她才能避重就輕地問著。
上官翎不答反問,激動捉著母親的手,問說:「娘,我是爹的兒子,對不對?」
「當然囉!」對於自己深信不移的「事實」,范倩倩回答得毫不遲疑。
「那我一個大男人,為什麼會想著另一個男人不可自拔,死去活來?」
「你說什麼?」范倩倩只覺腦門一轟,渾身冰冷,「你說什麼?」
「為什麼我會想著一個男人?」上官翎痛苦的述說著:「那種感覺我問過二嫂,二嫂說這樣是在害相思,是喜歡上了某個人。」
「不可能,不可能……」范倩倩陷入了驚茫之中。
「娘,我是個男人,為什麼會迷戀上另一個男人?我是不是有毛病?」上官翎蒼白的雙頰因情緒激動反而泛紅了。
「翎兒,你冷靜一點!」范倩倩將她瘦削的身體納入懷中,「你哭吧!」
「哭?」
「男人也會哭的,就是你爹也哭過!」范倩倩鼓勵地說著。
上官翎不哭則已,一哭起來,可就有如黃河決堤,大肆范濫,毫無自制能力,想把十幾年來未用過的淚水一次發洩個夠!
「我可憐的孩子!」范倩倩不捨地輕拍她的頭及背脊。
上官翎足足哭了個把鐘頭,才似滿意地止住淚水,對孤雁突如其來的思念,積累以久的郁窒,都在這一場哭泣得到極佳的宣洩,上官翎驀然覺得自己彷彿是重新活了過來,回復了以往的活力及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