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茉曦
那守衛高舉起刀,雙眼閃過可怖的殺氣,雙手甚至是興奮微顫,屠城十日,該死的人早被殺光了,但殺紅了眼的他,早將人命當成狗命一樣輕賤看待。
就在守衛陰森地一笑,舉刀往她的身上落去之時,一顆石子打中了他的手臂,被震麻了的手,不由得鬆開了刀。
那把大刀咻地一聲,插進泥地,差點削落她的一截發。
她望向還晃個不停的冷利刀面,上頭映出一張髮絲凌亂的臉龐,她呆愣,這是她嗎?她的臉好髒,娘見了,定要罵她一頓的。
官剎看著她對著刀面,莫名其妙地輕扯梳理著糾結在一塊的頭髮。這怎麼回事?她嚇傻了嗎?那雙眼為何清澈得近乎無知,甚至在面對死亡威脅時,連最基本的恐懼都沒有?
他不自覺地握起拳,眼瞳因微慍而瞇起,倘若她低泣求饒,他定不屑一顧,但她不該連掙扎和求饒都沒有,那張詳靜的臉龐,令他刺目至極。
官剎的劍眉一挑,不知怎地,胸口間突生一股悶氣,原本置身事外的眉眼滲進了不快的情緒。
「要命的話,就殺了他。」他從暗處現身,想看她露出凶狠的殺意。那才是對生命最崇高的讚美,就如同他的命是他自己用雙手掙來的一樣,只要誰危害到他的性命,他就殺誰!
這時,天上的烏雲飄了開,月光落了下來,她大大的黑眼盛滿了喜悅,瞬也不瞬地看著他,並朝他伸出自己瘦弱的手臂。
官剎狠瞪了她一眼,也不理會她伸出的手臂。「把刀撿起來。」
手臂被震麻的守衛,聞言,不敢置信地退了兩步,但在看到官剎的眼睛時,霎時倒抽了口氣,雙腿竟然就這麼軟了下來。
「紅色的……眼珠……妖、妖怪!」他跪坐在地上,牙齒不停地打顫,全沒了殺人時的狠意。「不要……殺我……」
官剎咄咄逼人的猩紅目光直盯守衛的臉龐,陰沈地一笑。「你該求的人不是我,是她。」長腳將刀踢起,他單手握住刀把,硬塞進她的手裡。
「妳的親人都死了,被這個人殺了;妳快殺了他,替妳的爹娘報仇。」他想激起她的殺意,他要她體會,要生存,就得靠自己的雙手;殺人不需要什麼冠冕堂皇的道理,「他強彼弱,弱肉強食」就是道理。
「不、不是我……」聞言,那守衛的臉上失了血色。他根本不認識她的父母,又從何殺她的父母呢?更何況下手屠殺百姓的人不只他一人,為何他偏偏這般倒霉,遇上了她和這紅眼妖怪?
城內的冷風不斷地吹向他,冰寒得像是從陰間吹來一般,男人的眼張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了她身後的牛頭馬面和一張張模糊的臉孔,來討他的命、來拘他的魂魄了……
他不認命啊!突來的一股勇氣,他抽起了短靴上的匕首,朝她刺去──
銳利的短刀劃了下來,她本能別過頭,黑眼因疼痛而瞇起,但下一瞬間,一道溫熱的血液噴上了她的臉,她的眼倏地圓瞠。
她看見了那守衛瞪大的瞳孔裡,那一抹無比的淒厲,然後,是更多的血噴向她,她不自禁退了一步,清澈的眼裡起了薄霧,使她看不清楚這鮮紅血腥的世界。
血,沿著她手上的大刀,一顆顆地滴落在地上。「匡!」一聲,發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染血的大刀,她拚命地用手擦去臉龐上的血,小小的身子不住地顫抖。
雨,開始下了起來,沖淡了沾滿官剎右手的血跡,他不發一語地冷眼瞧著她蒼白慌亂的臉龐。
「啊──」忽然,她掩住臉不住地尖叫,驚嚇的腦子裡,那守衛淒厲的眼眸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她殺了人!
剎那間,她神智渙散,整個人好似被拉進黃泉幽冥底下,她彷彿看見那些她認得,甚至叫得出名字的街坊大叔們站在她面前,而身上不斷冒出血,他們憤怒的眼瞪著她,斷手殘臂血肉模糊地伸向她──
「不要!」她繃得緊緊的神經早已脆弱不堪,突地被這麼一扯,頓時整個散了開,再也拼湊不全。
「閉嘴!」官剎怒咒一聲,抓住了她的手,狠戾的眼瞪著她。「殺人就殺人,有什麼好怕的!」
她抬起頭,臉上的雨絲和淚水交織成一片,她隨後撲入了他的懷裡,像是躲入最安心的避風港。
官剎一把推開了她,殘忍地看她獨自承受殺人的慌亂和瘋狂。殺了人,那又怎樣?殺一個人才能真正明白,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多殺一個,便少一個敵人!
雨水不斷地打在他的肩上,官剎垂眼看著她從地上爬起,然後又慢慢地走向他。
見鬼的!她竟又不怕死的抱住了他,官剎擰起眉,再次推開她。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一道低醇的男音隨風傳來,官剎警戒地抬起頭。
「官剎,小心些,可別把人推傷了。」高站在運河旁的十四王爺,始終掛著薄笑。
官剎抬起頭防備地和他對望,冷瞳閃過一抹凶狠。他在那兒看了多久了?一股被人窺視的反感表露無遺。
好凶悍的眼啊!連對他這個主人都學不會恭敬。十四王爺深邃的眼眸掠過一絲殘忍,但須臾卻轉為更加深沈的笑意;五年了,官剎身上那股悍戾依舊恣放狂縱,呵,是他教導無方啊!直到現在還無法馴服這只會隨時對主人咆哮的野獸。
一隻細軟的手從後頭環住了官剎的腰際,他凝著臉,攫住那隻手,將己身的怒氣化為殘忍的氣力,捏緊那隻手。
「別再使力了,她已斷了一臂。」
官剎冷哼一聲,因王爺的命令,表情不善地甩開了她。
她全身罩著冰冷,想要追上去,但頸子上突地一陣刺疼,卻讓她痛得跪倒在地上,她的眼罩上一層淚霧,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胸口的疼痛竟比頸子還要劇烈。
官剎看也不看她一眼,足尖一點,便要躍上橋。
「慢著。」十四王爺饒富興味地想起剛才官剎對那小姑娘大吼的一幕,這可真是難得,頭一次遇上能讓官剎發這麼大火的人,他可得好好盤算一番才好。
「把她帶上來。」
官剎狠瞪向他,瞇緊的紅眼開始探測他黑眸深處的深沈,他打什麼主意?官剎不相信王爺會因為好心而救人,這個人所做的任何事都是有計謀、有意圖的。
「怎麼,有問題嗎?」十四王爺故作不解地問道。唉,有時候人相處久了,難免被摸透,尤其聰明如官剎,怎會不懷疑他的居心?呵!幸而,他下的命令,官剎還不曾違逆過。
官剎沉著臉,回身抓起了她。
她緊緊地抱住官剎,也許是因為安心而意識漸漸鬆懈,她合上眼,逐漸墜入黑沈的夢鄉……
待官剎一踏上地面,便立刻要放下她──
「等等。」
官剎挑起眉,冷睨著他。
「我瞧這小姑娘挺對眼的,想收留她,你道如何?」十四王爺徐徐露出笑意。
「不關我事。」
「這可憐的小姑娘不知道幾天沒睡了,才一會兒便在你懷中睡得安穩極了。」十四王爺笑吟吟的臉龐趨近她。
官剎不理會他,眉眼冷冽而無情。
「別丟開她,我決定收留這小姑娘。」十四王爺看官剎要放開手,連忙阻止。
「帶她回府吧!」
雖只一瞬間,但他沒有忽略官剎變得更加沈鬱的臉色,他彎笑的弧度加大,只要能撩撥起官剎的任何情緒,他都很有興趣嘗試。
※※※
有人在追她!她的手、她的臉上此刻全沾滿了血,她不斷地跑,不斷地跑,但卻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是他!她想躲入他的懷裡,然而他卻將她推向無底深淵
「啊!」她尖叫著掙脫噩夢的糾纏,整個人從床上彈起。
長髮披散在她的腦後,冷汗沿著驚魂未定的臉龐滑下,她呆看著前方,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了?」負責看顧她的婢女推門而入,急忙跑向床邊。
「噩夢。」她溫順地任由那人用手巾擦著自己汗濕的臉。
不安的餘悸堆積在她的眼內,她皺起眉,不懂自己怎麼會作這樣的夢,可怖卻又真實。
幫她擦乾了汗,淑姊兒將她的烏髮撥到耳後,露出了一張白淨無瑕的臉龐,大病了三天下來,此刻雖還是蒼白,但已較來時多了些血色。
「渴不渴?我倒杯水給妳。」淑姊兒扶正她的身子,在她背後多加了一個枕頭,讓她坐得舒服些。
她舔了舔唇,才發現真有些渴意。「這是哪兒?」接過了淑姊兒的水,明燦的眼好奇地在寬敞富麗的廳堂上移動。
「這是十四王爺的府邸,還要水嗎?」淑姊兒接過已乾涸的杯子。
她搖搖頭,打量四周的目光,落到這張舒適異常的榻上,可她卻無法安睡,甚至噩夢頻頻……她的視線忽然被自己左手上那一圈圈纏得緊緊的布條給吸附住。「我怎麼了?」
「妳受傷了,是十四王爺救妳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