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茉曦
她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砌九霄死去,即使他不愛她……
曲琉衣撕下裙裾的一角,小心地不碰觸到插入砌九霄肚腹中的柴刀,她輕輕將布條壓在他的腹上,紅艷的鮮水染上他的錦綠長袍,像一朵荷花在碧綠的池中。
她錯了,錯得一塌糊塗,橫在中間的人是她,愛上他的人也是她,砌九霄並無須回報她的愛,衝不破這層迷障的人,原來是自己。
她懂了,不求回報,甘心為了對方付出而無怨無悔的愛,才能在分手時,溫柔地道再見,只希望她的頓悟別來得太晚。
在她怔忡時,一隻沾滿血跡的大手悄悄地覆住曲琉衣的手,鮮紅的血液立即沿著她的手心滴落,她抬起頭,與他虛弱的目光交錯。
「別……離開。」砌九霄吃力地扯開嘴角,斗大的汗珠濡濕了綠袍,更似一片綠波。
「我不走。」曲琉衣哽著聲,拚命地搖頭,她絕不會放手,她怕自己手一鬆,砌九霄便會消失不見。
「老天爺,我是罪人,我願意將自己的性命給他,你快來找我償命!」曲琉衣對著天,一聲又一聲哀怨淒厲的吶喊,穿過沉重的雲,響破天際,驚醒大地!
臉頰上的淚珠被輕輕抹去,曲琉衣一怔,迅速握住他無力而下滑的大手,輕靠在她的頰邊,曲琉衣垂下雙瞳,在模糊的淚雨中,深深癡癡地望著他。
左衛趕到時見著的正是這副景象,幾無表情留駐的臉龐寫著明顯的不悅,他不由分說地便抱起了砌九霄。
「等等,他叫我別離開他。」她撕心裂肺地悶吼一聲,她不願離開他的身邊,曲琉衣木然地承受左衛忿然的視線,壓下了所有尊嚴,緊緊地跟附著砌九霄。
左衛看了曲琉衣一眼,依舊不發一語,僅是放慢了身下的腳步。
這代表著他默許了嗎?曲琉衣望著他的背影,心中裝滿感激。
☆☆☆
天邊的彩霞罩上一層金粉,絢麗得令人驚艷,曲琉衣站在窗邊,憔悴的眉眼被落日的餘暉給映照得一清二楚。
日落了,一天將過,砌九霄還是未醒,看來,她的希望又得寄托在明日,曲琉衣回過頭,憂鬱地望著躺臥在床上的男人。
為何那日你不說出當眾替我辯解平反冤屈的事,讓我一味的以為你絕情至此,才一時衝動……要不是繡兒提及,你不怕我將一輩子錯怪你嗎?砌九霄你快醒來,別再折磨我了……
疲累是嚴酷的,曲琉衣幾日的不眠不休,逃不過它的眼,她累得幾要趴伏在砌九霄的床鋪上,沉沉睡去。
拿起了桌邊的白布條,她習慣地抖了幾下,才走近砌九霄。
吃力地將砌九霄高大的身子移正,她解開了他肚腹上的布條,曲琉衣將新的布條繞過他寬偉的背,纏上幾圈,仔細小心地包紮。
她在他身後打了個結,正欲爬起時,不意,卻被一隻手臂抱住。
曲琉衣手上剩餘的布條滾落了地,沾上了灰塵,但她渾然不覺,只怔怔地抬起頭望著他。
一陣風從門欞鑽入,輕輕地拂起她的髮絲,她額前的黑髮不時沾上他英挺的額際。
「你……醒了!」她想望已久的人如她的願醒了,曲琉衣卻好似被驚嚇過度,只能望著他,不知所措地吐出這三個字。
「你說呢?」砌九霄的黑眼笑瞅著她突地靦腆的臉龐。
「我去叫舒綠戀過來。」她移開他鐵般的手臂,僵硬地說。
「綠戀可以下床了?」砌九霄挑笑的眸子注入明顯易見的關懷。
「嗯。」果不其然,他一醒了就急著追問舒綠戀的身子,曲琉衣咬住唇瓣,不想洩漏自己的心傷。
「別急著走,我問你,這些天都是你在照顧我?」砌九霄身靠在枕木上,多日的傷痛絲毫未減去他清俊的神氣。
「不是舒綠戀,你失望了吧!」曲琉衣面露嘲弄,可偽裝的不在乎底下,儘是受傷的顏色。
望了望窗外,天色已在不知不覺的寂靜中趨暗,屋內只餘窗口透進的些微霞光,曲琉衣鬆了口氣,她實在怕砌九霄會看出她臉上的偽裝。
「臉還疼嗎?」砌九霄突然開口,打破一室的靜默。
曲琉衣一愣,隨即不自然地微扯嘴角。「早不疼了,你呢?傷口很痛吧!」她僵硬地回道,目光有些心虛地瞄向砌九霄裡著白布的腹部。
「當然疼,那一刀刺得可深嘍!」砌九霄故意擰起眉,輕撫著受傷的肚腹。
「誰叫你不把話說清楚,害我以為你專程來詰問我,我一氣之下才……」曲琉衣低下頭,無法面對他直射而來的目光。
「當時我都還沒問,你就一徑點頭承認,向我逞一時之勇,斗方寸之氣。我全然地相信你,反倒是你不信任我,你說,這事是你錯還是我對?」砌九霄環起胸,有條不紊地述道。
「我——」曲琉衣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反駁他。
「你太倔,也太沖了,我雖察覺宜兒話中漏洞百出,可一直苦無證據,後來綠戀雖醒了,可一時仍無法說話,所以我特要你說明那天的經過,沒想到你這倔強丫頭卻給我一刀。」砌九霄搖搖頭苦笑道。
這是他第一次直言不諱地袒護她,曲琉衣愣愣地瞧著他,眼窩裡難掩幸福,她極力想維持木然的表情,可眼角的柔意早就洩漏了她的心事。
「你的傷是我弄的,我一定負責到底。」她面孔愈是扮得木然,心愈是被幸福給脹得滿滿的。
「小剌蝟,你確定要負責到底?」砌九霄睨著她,唇邊透著詭異。
「當然。」哪怕明白砌九霄心中不懷好意,曲琉衣仍是硬著頭皮答應。
「好,你賠我一顆心。」砌九霄將手伸向她,鄭重地看不出一絲玩笑味。
曲琉衣目不轉睛,想看出他眼中隱藏的耍弄。
「我要你的心。」砌九霄斂回笑意,深深地望著她。
她無法思考,腦中轟轟作響,他的聲音在盤旋,沒有取笑,沒有陰謀,但她卻怯懦地不敢相信。
他的話來得如此突然,無一絲預警,便擊碎她如石的心。
此刻的她,敏感而易碎,倘若砌九霄真有戲弄之心,只要再補一刀,她這會兒可真會屍骨無存了。
砌九霄舉起手,輕撫過她的臉龐。「打在你身,卻痛在我心,你明白嗎?」他的指尖溫存地在她臉上流連。
曲琉衣紅著俏臉,不敢看他黑熾的眼。對於情人間的低語,她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他修長的指尖畫過她的濃眉。「可惜,你的眉太濃,讓我無法體會畫眉之樂。」他唇邊的笑意編織著未來的想像。
「我可以削薄!」話一出口,琉衣恨不得立即從他面前消失,她面羞頰紅,急欲轉身離去,卻被砌九霄牢牢抓住。
他大笑數聲,因她脫口而出的驚人之語。
「舒綠戀呢?你不喜愛舒綠戀那般溫柔的女子嗎?」和舒綠戀相較下,她實在毫無勝算,與其日後猜疑不定,不如今日當面說個明白。
「再怎麼溫柔還是妹妹啊!在未遇見你前,我曾想過要娶她,照顧她一輩子,可見了你後,心就全給了你這火爆女子,再也容不下別人了。」砌九霄指尖點點她的額際。
「你不怪我拿刀刺傷你?」曲琉衣垂下頭,囁嚅地扯著衣袖。
「呵,我真是把你給逼急了,才會激得你想玉石俱焚,可你明白嗎?你激烈的反撲,說明了你內心燃燒的愛意。」砌九霄搖著頭,縷縷溫柔掉落在他的黑眸,漸漸發酵到他的嘴角。
「別笑,你不怕我刁蠻的性子又犯了嗎?」乍見的欣喜漸漸消逝,躲在他心底的鬼魅,悄悄地探出頭。
這鬼魅的回憶,自她懂事後,便不曾離她遠去,總在夜深人靜不斷地糾纏她。
「刁蠻的性子可以改,只要你肯。」砌九霄一步一步地帶領她走出了鬼魅的陰影。
「我……」
「別怕,說出來。」砌九霄放柔了目光,誘導她掙出心中的顧忌。
「我,我曾因一時的煩躁而打傷婢女,沒有人可以忍受我,你不怕我又在砌風山莊重蹈覆轍?」她不敢看他,怕見到他眼中的鄙夷。
「不怕,你愧疚得不敢一刻稍忘這件事,這證明了你的心不是一顆石頭,別再用刁蠻和任性來偽裝自己了。」
曲琉衣看著他的眼,有些不甘,她真在他眼中是如此透明易懂?
「別惱,你就像隱在污泥中的荷,只有我才能明白你的純淨,你應該欣慰有我這位知音才是!」砌九霄攬她入懷。
曲琉衣聽了他的調侃,屈起手便揮向他,不料卻打中了他肚腹中的傷口,砌九霄忍痛地悶哼一聲。
「別怪我,都是你自個兒惹的。」曲琉衣嘴上不肯放過他,可手中卻輕揉著他的傷口。
「是,小生所言差矣,姑娘教訓得是。」
在冰雪即將覆蓋的大地,他倆心中的蓓蕾正緩緩綻開,無畏風雨……
終曲
晚風撲面,彩霞滿天,曲琉衣無心欣賞,急奔的腳步,每一下皆是一份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