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茗琇
那位美麗的洋小姐十分不捨地拎起自己的紅色行李離去。
「那不是你朋友嗎?」
「在飛機上認識的。原本想沒人接機的話,要搭她的便車上台北的。」
「哦!」她瞭解地點點頭。瞧他們方才親密的模樣,可不像才認識的。
大概在美國住久的,都比較洋派吧!這會兒,他突地又拉住她冰冷的手,「妳很冷嗎?」
她嚇了一跳抽回自己的手。「不,不會。」
「我的大衣給妳穿好了。」說著,他便熱情地脫下灰色大衣往她身上披去。她躲著,不習慣這種盛情。
「不用,不用了。」
「穿著吧!妳都快凍僵了!」他固執地將大衣披上她身。
她脹紅著臉,雙手一揮,「我說不要!」這一揮,那件看來頗為昂貴的大衣被揮落到地上。
他們倆都瞪著那件大衣,停止了方才推擠的動作。隨即,展辛純迅速地拾起大衣。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急著拍掉大衣沾上的灰塵。
「沒關係!」他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她差點沒咳出來。「反正這衣服也該送洗了。我們走吧!」他拉住她的手,但再一次被她甩開。
她尷尬地仰著臉解釋著:「可能你在美國這沒什麼,但,對不起,我不習慣被人牽手。特別是認識不深的男人。」
他眨眨眼,「那妳快些多認識認識我吧!」
她翻起白眼,覺得頭痛不已。
「走吧!」她的聲音聽來有些沮喪。
當他們坐在駛向台北的出租車裡時,她原本以為和個陌生人坐在車裡,該會是挺無聊的事,而現在,她可不這麼想──她聽見他低沉的聲音滔滔地說著。
「台灣變了不少嘛!」他興致盎然地欣賞快速閃過的街景,「對了!」他轉過來問她:「還沒請教妳的名字!」
「展辛純!」她簡潔地回道。
「妳在公司裡擔任什麼職務呢?」
「課長。」
「不錯嘛!看妳年紀輕輕的。」
「我快三十了。」她對他的奉承可是沒半點高興的。
「妳看來還很年輕,妳的皮膚還很白嫩哩!」
「那是因為粉擦得很厚。」
「但,妳的眼睛很美,一點魚尾紋也沒有,而妳的唇形也很漂亮。」
「謝謝!」她依舊板著臉,但她的心卻因他的讚美而跳快了些。她的確有些欣喜,因為這種讚美她的話,自她嫁人後,已經好幾年沒人對她如此說過,久到她以為自己已經是個毫不起眼的老女人了。想當年,她還在念大學時,多少男人爭著說這種好聽話捧她,而現在,才聽這麼幾句上兒已覺得奢侈。真是可笑,人生實在是多變啊!
「我們會經過西門町嗎?」
「不會!」
「繞去那一下吧!」
「幹嘛?」她不解地詢問。
他笑了,「我餓了,想吃個東西。」
「可是經理等著見你!」
「讓他等好了。司機,麻煩你,我們在西門町下車。」他逕自地決定。
第四章
半個小時後,展辛純蹲在西門鬧區的騎樓內,和徐明皓各自捧著一碗熱騰騰的蚵仔麵線吃著。她作夢也沒想到會吃得這麼辛苦,她以為他會去高級的西餐廳或飯店吃飯,萬萬沒想到會將就在路邊攤,而且還是沒桌沒椅的地方吃,他硬是拉她也吃了一碗。
「老闆,再來一碗!」他吆喝著。
「老天,你已經吃了三碗了吧?!」
「這家麵線特棒的!」他一邊吃著,一邊指著四周,「你看,一堆人都來吃,我在美國想吃這個想的都快瘋了。」
「是嗎?」她不太習慣穿著一身正式的套裝,蹲在路旁,不雅地吃麵。不過,在這麼冷的時候,有碗熱呼呼的麵線吃倒也不錯。
她見他扯鬆了領帶,捲起了袖口,狼吞虎嚥的餓死鬼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你看來活像被餓了好幾天了。」
「在美國,不是牛排,就是漢堡的,吃的膩死了。妳待在台灣真是幸福。」
「呃!」她放下吃光了的碗,用手托著下巴,仰望外頭的天色,「下雨了。」那雨絲在陰沉的天色裡,越變越大。「你有傘嗎?」
「沒有,而且也沒有現金。」他朝老闆大聲問道:「老闆,收不收支票?」
那又壯又黑的老闆,投給他一個怪異的目光,用力地搖搖頭。
於是他又問:「那美金呢?」
「我來付好了!」她拿出皮夾,算了剛好的錢數,起身正要付給老闆時,他擅自從她皮夾裡抽出一張百元鈔多給了老闆。
「太好吃了,多給點小費!」他說著,見那老闆笑咧了嘴,樂不可支。
她瞪他一眼,「你可真自動啊!」
「放心,我不會讓美女破費的。」他從外套裡抽出一張面額不小的美元塞進她口袋裡。
她一驚,想拿起來還他,被他伸手制止。那褐眸有些霸道地瞅著她,「留做紀念吧!」然後他突地抓住她手腕至他眼前,瞧著她腕上的表,「有些晚了,我們走吧!」這才鬆開她的手。接著,他用那雙炯炯有神又肆無忌憚的眼眸,像會看穿她任何心思似地凝視著她,「妳吃飽了嗎?」
她開始覺得他一定是個惡魔,她的心很久沒有如此激烈地跳過,而他有些認質又有些輕佻的凝視,竟可以激起她的反應!她到底怎麼了?太久沒被男人追了嗎?她深吸口氣,抬眼瞄他,「這話該我問你才是。徐先生,你『終於』吃飽了嗎?」
他仰頭笑了。「妳真幽默!」
她苦笑著。認識她的人,可從沒人覺得她幽默的,通常是覺得她乏味。當然,她也曾是十分風趣的女人,可惜,嫁人後,她已漸漸喪失了風趣的個性。
他撐開大衣,拉她過來躲在大衣底下,「我們跑去街口搭車吧!靠近一點,別淋著雨了。」
她合作地手撐起另一邊的衣角,這會兒,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刮鬍水味,她的心像雨絲般亂了起來。
他們一股作氣地跑向街口。
他淋了不少雨,而她依在他強壯的身旁,一滴雨也沒淋到;他配合著她穿高跟鞋的步伐,並沒跑得很快。
展辛純早忘了這種被保護、被疼惜的感覺;她一直得堅強地照顧酗酒的丈夫和年紀尚小的女兒。
被照顧的溫暖令她有難以言喻的深深感動。
這男人,雖只是個不太熟的男人,但他教她在這一刻,記起了她還是個女人的幸福。
她竟不再覺得那麼冷了。
O。O。O。
這天下午,難得露臉的太陽降臨這冬日。
施燕燕滿意地瞇著眼,慵懶地坐在軟墊上望著面前,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她特地帶上山的臭豆腐的玉泉老和尚。
「唔,好吃,真夠味!」這刻,光頭老和尚早忘了他修禪人該有的嚴謹教養。
「媽媽,我還要──」跟著母親上山來的月燕,早已把她盤內的那份吃個精光。她捧著磁碗,嘴饞地央求著。
「好!」施燕燕綻開慈愛的笑容,挾了些盤裡的臭豆腐給她。
小燕欣喜地湊過嘴去在媽媽頰邊親了一下,說道:「謝謝!」然後又繼續和碗裡的臭豆腐奮戰。
施燕燕撐著下巴,側著臉,滿足地望著小燕的吃相。她眼底滿溢著為人母才有的慈愛光輝。
而這一幕,嚇壞了老和尚,他「砰」地一聲,用力放下碗筷。驚得施燕燕連忙抬起臉來。
他指著她,目光嚴厲。
「咪咪,不!施燕燕,妳跟我進禪房裡一下。」
她心虛地瞄他一眼,「是!」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隨老相尚進了老舊的禪房。
玉泉和尚踱到木製窗框前,莫測高深地遙望窗外那片雲霧迷濛的景致,雙手交握在身後。他又低又厚的聲音響起,「妳下山一個月了,對於人類的生活還喜歡嗎?」
「老實說……」她浮現一絲笑意,坦白道:「喜歡極了!我和其它人一樣,學會了喝下午茶;在美麗的像宮殿一樣的餐廳裡用餐;當然,我還不太習慣人們晚上睡覺,白晝行動的習性,但,我想,我已漸漸能夠適應。我還常去看電影,那真是我做貓時都沒想過的神奇事……」
她欣喜地手舞足蹈地解說:「你只稍睜著眼坐在那,哇,全世界各地的新奇事就會在一塊白布上動著,多奇妙啊!當然……」她滔滔不絕地說著:「我也不再只吃生魚了,我發現人類有些東西比生魚好吃多了。當然,他們也吃生魚,不過,他們管它叫『沙西米』,是沾一種綠綠的醬料吃的,哇,真是好吃極了,我還──」
「咪咪!」他打斷她的話,「妳還記得妳的身份嗎?妳是誰?」
她原本歡喜的面容,瞬間黯淡了下來。她想說她是施燕燕,但,她不是。「我是隻貓,一隻千年的貓妖,我沒忘!」討厭,他幹嘛掃她的興!
「是的。」他轉過身來,雙眸銳利地似會看穿她任何心思。「妳是隻貓,無論妳有多迷戀人世的事物,兩個月後,妳都得捨棄的……」他走向她,停在她面前,嚴肅地警告著:「妳可以喜歡成為人的新鮮生活,但絕不可以沉迷,也不可以對人有感情,那樣是很危臉的,妳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