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明日香
她轉過身,意外地瞧見一張憔悴不堪的臉孔,這才注意到他身上有著淡淡酒味。
「你不是從來不喝酒的嗎?」她疼惜地伸手輕撫他微冒青髭的臉龐,「你瘦了,看來好像好幾天沒睡,眼眶都發黑了,是不是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你沒生病吧?讓我來幫你把把--唔…
不待她說完,樓非影便發狂似地狠狠吻上她,重重地肆掠著她的嫣紅香唇,宛若一頭飢渴的野獸般,狂肆霸氣地吸吮她的唇瓣。
「非影……」慾火燒灼著她的全身,但她還沒忘記自己身處何方。「這裡是佛門清淨地,菩薩就在後頭,我們不能--」
「呵……菩薩?這世上真有神佛,就不該那麼殘忍的讓你我相戀了!」
他放了手,方纔還燃燒著濃烈情火的深邃雙眸,突然之間回復到她初識他時的冷絕。
「發生什麼事了?」穎心拾起衣帶繫上,他的話讓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樓非影凝望著她,牽唇一笑,那俊顏依然迷人,但那笑卻不帶一絲暖意,反而有一股鑽透人心的刺骨森寒,直令人不寒而慄。
「剩下的那兩個仇人,我全解決了。」
穎心明白他的意思,「既然你已經報了血海深仇,為什麼你看起來卻比先前離開我時更憂傷?你說神佛有靈就不該讓你我相戀,這又是什麼意思?」
她伸手貼住他的胸口,眉鎖輕愁。「你喜歡上別人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搖搖頭,黯然神傷。「我要你,但老天開了我們一個大玩笑,我不知道--」
他突然停住不語,把穎心一顆不安的心懸吊在半空中。
「到底是什麼事讓你如此擔憂?」她柔順地倚進他的懷中,「你放心,沒有什麼事能拆散我你,就算是你變成了窮光蛋,甚至武功盡失,我也不會離開你,不管上天開了什麼玩笑,我都不會離開你的!」
不管她的承諾如何堅決,樓非影都知道,那是在她純真良善的心裡想不到能有何種惡事能橫亙在他們之間。
「你想不想回家?」
穎心抬頭望他,一臉茫然。
「我想,我必須帶你回家一趟。」
不等穎心回答,樓非影已經帶她飛越出庵寺,騎上拴在樹旁的棗騮馬,連夜趕路。
穎心緊抱住他,心想,非影或許是感動於她的誓言,想帶她回家,正式向她爹娘提親,反正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她料想爹跟大娘縱有不悅也只能答應,因而滿心歡喜。
只有樓非影清楚,他想讓穎心面對的是什麼。
殺了郭達勇之後,他在外醉生夢死了三天,也心痛欲絕了三天。
他想過帶穎心遠走高飛,一輩子對她隱瞞實情,但他知道,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穎心終會有想回去探望家人的一天,在他無法狠心殺掉認出他的小穗的那一刻,這件事就注定隱瞞不住。
他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穎心想殺他,他會親自奉上寶劍。
三個時辰後,天剛濛濛亮,兩人已到了施家朱紅大門前。
「為什麼門前高掛白紗燈?」
穎心一下馬,不等樓非影便急著跑去敲門,不一會兒,一個白髮老奴便來應門。
「小姐?!」
「宋伯,為什麼門外……門外……」
穎心哽咽難語,心裡早有九分明白,宋伯瞧她這樣,也不禁紅了眼。
「老爺他……他三天前被一個惡徒侵入家中,一劍砍下了腦袋,已經過世了!」
「我爹他……」穎心身子搖晃了一下,扶住門柱才不至於倒下,但淚水已經如泉湧出。
也許她爹是有些貪財好色,對佃農們也苛刻了些,但穎心卻想不到會有人恨到要她爹身首異處不可的地步,那該是多大的怨仇呵!
「小姐!那個樓--」
小穗在裡頭聽見她的聲音,腫著兩個核桃眼便哭訴著朝她跑來,卻在看見站在門外兩步遠的樓非影時白了臉,渾身顫抖著直往後退。
剎那間,穎心由小穗如見閻羅的舉止中明白了一切。
老天開了我們一個大玩笑……
這世上真有神佛,就不該那麼殘忍的讓你我相戀了!
她緩緩地回過頭望向樓非影,現在她明白他話中的含義了,也明瞭他眼中那欲瘋欲狂的深沉痛苦是因何而起……
「你爹下葬後,我會來見你。」迎視著她心碎的視線,樓非影對她綻露一個無比溫柔的微笑,可說出的話卻令人聞之心酸。「只要你想,我會讓你親手送我下地獄。」
穎心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她無法言語,雙腳像被釘子釘住一般,完全無法動彈,淚水不斷地掉落她的臉龐,猶如細雨紛紛。
但她看見了,她看見樓非影一躍上馬,看見他無聲地以口形說了「我愛你」,這一句他一直不顧老老實實親口告訴她的話。
「非……」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再也承受不起這巨大打擊的穎心,只覺眼前一暗,就這麼昏了過去。
☆☆☆
非影的原意是要讓穎心能盡孝道,送她爹出殯,多少減輕她的一些愧疚。
但她大娘和大哥卻將她鎖在柴房,哪兒也不准她去,她不曾到靈堂拜祭過一次,連今日出殯也沒讓她隨行。
要不是非影事先撂話表示她爹下葬後會再來施家,怕他到時見不到她會大開殺戒,她大娘早就恨不得拉她去陪葬了!
小姐私奔的對象竟殺了她自己的親爹,這件事在下人間傳得沸沸湯湯,但就算他們在柴房外大聲談論,也傳不進穎心的耳裡。
大家都說她得了失語症,從回府至今八天了,不管施夫人怎麼甩她巴掌、擰她、掐她、破口大罵,穎心就像尊泥塑娃娃,無知無覺似的,不哭、不叫、也不回嘴,總之這八天裡,她連一個字也沒說,靜得讓人幾乎忘了她就在柴房內。
唯一還會照顧她的,就只有小穗了。
「小姐是個活菩薩,做了那麼多善事,怎麼老天爺竟然讓好人遭惡報,遇上這場人間慘事……」小穗一邊餵著她吃飯,一邊傷心感歎。
穎心只吃了三口飯便閉上嘴,無論小穗再怎麼哄就是不張口。
「小姐,你一天只吃三口飯,讓自己餓也餓不死、吃也吃不飽,這又是何苦呢?你看看你,才回來幾天,整個人就已經瘦了一大圈,看起來憔悴極了,錯的是那個男人,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她說她的,穎心仍舊面無表情地低頭繡著一個小錦囊,一聲不吭。
那是她用自己的綢帕改織的,小穗偷偷瞄過,她一針一線密密繡著的不是花也不是鳥,就只是一再重複著兩個字,一遍又一遍,在上頭繡了一層又一層。
非影、非影、非影……
一遍又一遍繡在錦囊上頭的,是穎心泣血的相思,是她絕望的苦心碎片。
在小穗眼裡看來也覺得小姐快瘋了。
突然,穎心停下手中的針線,木然的表情在這八天來頭一次有了變化。
她抬趁頭看向窗外,輕輕柔柔地說:「他沒騙我,真來了。」
一股寒氣瞬間由腳底板直竄進小穗的腦頂,她知道「他」指的是誰。
「真的?」小穗慌張地跑去把柴門關好、上閂,嚇得抱緊穎心。「小姐,你別怕,我不會讓那個殺千刀的來帶走你,不過,他如果真要讓你殺,你可千萬別手軟,那種喪心病狂、手刃自己岳父的人死了活該!」
「我爹……殺了他家三十餘口人……」。
小穗瞪大了眼,看著兩眼空靈虛渺的她。「小姐,你在胡說些什麼呀?」
「為什麼……偏偏是我爹……」
小穗搖搖她的雙肩,「小姐,你沒事吧?你別嚇我啊!你可不能瘋,你一瘋,夫人又不曉得會怎麼欺凌你了你得堅強些呀!」
「砰、砰、砰……」
一連串彷彿要把柴門撞開的用力敲門聲,把小穗嚇得立刻躲到穎心背後,直到聽見是大少爺氣急敗壞的吼聲,她才連忙跑去開門。
「鎖什麼門?」
施康一進門便朝小穗打了一耳光,把她推倒一旁,然後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走到穎心面前。
「那傢伙來了!」他惡狠狼地瞪著她說:「我聽宋伯說了,他願意讓你殺了他,你一定要殺了他,不然我就殺了你!」他一把掀起穎心的胳膊,硬將她往外拖。
「放開我。」穎心沒掙扎,淡然告訴他,「被他看見了……他會你要為父報仇,一定要殺了他!」
「大娘……」穎心目光停駐在樓非影的臉上,話卻是說給施夫人聽的。「您跟爹結縭二十多年,當年爹在朱風寨做山賊時,您已經跟在他身邊了吧?」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施夫人心虛地矢口否認,「一定是那個男人跟你胡言亂語,想騙你饒他一命,你別信他,快殺了他!」
「冤冤相報何時了……」
穎心長歎一聲,放下劍,將劍柄連同錦囊遞到他手中。
「不殺我,就跟我走。」
樓非影伸出手,穎心卻只是垂淚搖頭。
「我爹是你的殺父仇人,你是我的殺父仇人,我們兩個在一起,天地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