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名秀
而震怒的風暴中,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喚醒了他。
她不曾在他面前掉過眼淚。
然而在這一陣狂亂中,她蒼白的臉上滾落一滴淚水。
突地,賴徹意識到自己有多粗暴、多兇惡,他木然地鬆手。
她似窒息太久,用力地喘氣,並轉過身子,趴在地上激烈地嘔吐起來。
他慌了。「對不起,對不起——」他怎能對纖弱的她這般粗暴?霎時間,他恨不得砍掉自己雙手。
他自她身後緊緊擁抱住她。
「對不起……對不起——」他悔恨不已。她痛苦的神情幾乎撕裂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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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一滴因驚駭而落下的淚水外,程芬淇並未再哭泣。
此刻,房間內點著暈黃的燈,狂暴的氣氛已散去。她俯躺在雪白大床上,雙手交枕於下巴處,褪去衣衫,露出一大截雪白的背,那上頭添了部分瘀青、紅腫的傷痕。
賴徹正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藥。他粗大的手掌心疼地撫摸那些傷處,不論他說千百次的對不起,都無法彌補今夜如此粗暴的行為。
是嫉妒激怒了他。
是恐懼殘害了他。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將她視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若不是程芬淇以牙還牙地藉著陳興來刺激他,恐怕賴徹仍不會發現自己已如此在乎她。
然而,程芬淇的心情是複雜的。
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如此憤怒。也許她該感到欣慰,畢竟在他心中,她不是完全沒有份量的。然而,賴徹在盛怒下,狂野激烈的一面,卻也嚇著了她。
方纔那個揪住她又摔又吼的男人幾乎像是一隻猛獸,而此刻……他替她上藥的動作卻又如此溫柔。她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在懺悔。
她愛極了他不羈的性格,卻又憎恨他的過於自我,好矛盾。
突然,他溫暖的身子貼上她的背部,緊緊地圈住她。
頭一回,她聽見他竟低聲下氣地開口求她。「芬淇——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他真的痛恨那種一旦習慣一個人後,卻又不得不經歷的分離。
她轉過身來,雙眸直直地望著他。
為什麼他的眼神看來那麼孤獨?
人不論用多少喧嘩的言語和微笑,也藏不住、粉飾不了一雙孤獨的眼眸。
程芬淇想著,這男人有一雙和她同樣寂寞的眼。同生於這個世界上,他們竟都活得那樣孤單。
她合上眼,結實地抱住他。
賴徹感覺她的身子又暖又熱,在瞬間驅散他心中所有的寒意,彷彿將他帶回溫暖而潮濕的巢穴,避掉外頭所有的紛擾,如此自在而安心。
賴徹想,他又找回從前的自己了,那個懂得愛,懂得付出真心的男人。
是程芬淇幫助他找回自己的。
他再次嘗到可以放心去愛一個人的滋味。
他感謝曾經令他灰心、憤怒的命運之神,賜給他這樣一個女子。
他會好好愛她的,他對自己保證。不知不覺地他用有力而強壯的雙臂緊緊抱住她,彷彿在捍衛懷中他所愛的女人,不給她任何逃脫的機會。
在芬淇天生溫軟烘熱的胴體間,他終於得以放心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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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一旦被馴服了,會如何?
它會寸步不離地守著伴侶,隨時隨地給予她熱情,霸道且專制地掌握她的行蹤,禁止任何男人越雷池半步。
而賴徹,一點也不辜負「狼」的天性。他樣樣做足,幾乎把程芬淇的日子全霸佔住了。
程芬淇十分詫異他的轉變。
「你快害我不能呼吸了。」她嗔怒地埋怨著。
他乾脆連她抗議的權利都奪去。
那次,他吻到她幾乎窒息,就在大街上,顧不得身旁行人驚呼連連。
事後,程芬淇瞪著他,唇角卻是盈滿了笑意。
有這樣放肆的情人,是她怎樣都料想不到的。也許她惟一能做的即是盡情讓他寵吧?於是當班上的同學全為聯考而忙得焦頭爛額時,她倒沒啥感覺。
席真又是嫉妒、又是眼紅地罵芬淇一句。「你這個胸無大志的女人!」席真正被她老媽逼著去補習。
芬淇回以一朵幸福的微笑。其實,她自己也覺得這樣依賴賴徹似乎是不妥當的,然而,當一個女人幸福的時候,她還會有什麼「大志」呢?只覺得日夜都能這樣被一個男人呵護著,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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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徹的朋友,同樣對他的轉變感到詫異。
「她到底是哪一點把你迷成這樣?」開口的是今日和賴徹在福華談電視劇本的製作人劉強。他和賴徹剛從洗手間出來。
他把芬淇一人留在正前方的「彩虹廳」內喝下午茶。
她正專心地「對付」一塊起司蛋糕,對於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
賴徹用手肘頂頂身旁的劉強。「你看——」他用下巴示意愛妻的方向。「在福華餐廳內,她自在的像在自己家裡用餐一樣,你知道為什麼嗎?」他頓了一下,微笑道:「那是因為她真的當她自己在家裡吃飯。不論去哪裡,她都有辦法躲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忽視他人的目光和存在。她把別人都堵在自己造的、無形的牆外,她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可是我可以穿越那道牆。」他驕傲地。「我需要這種不在乎世人眼光的愛人。她讓我的熱情有地方釋放,而且她能夠容納我的不同。我在她面前覺得很自在——」
劉強卻頗不以為然。「是黃美琳當初因為無法不顧世俗條件的選擇你,所以你才對程芬淇的——」
他話沒來得及說完,賴徹猛地揪住他的領口,暴怒地威脅。「不、準、提、到、她——」
劉強當然不敢再多嘴,然而心底卻暗自嘀咕:才說起美琳的名字,他就敏感成那樣,他真的忘得了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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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賴徹帶芬淇去北投洗溫泉。
在石磚製成,冒著白色蒸氣的澡盆裡,她被溫熱的泉水烘得雙頰緋紅。
她雙手撐在他胸前,雙眸迷濛的俯視著他。
他正用雙手愛撫她光滑的背。
「賴徹——」她用一種沙啞、感性的聲音喊他。
在煙氣騰騰中,她看不清他的臉龐。芬淇忽然害怕起來,驚覺這個男人若消失了,她將連自己一併失去。
「賴徹……你不會離開我吧?」
「不會。」
她突然正經無比地道:「如果你背叛我,我一定會恨你。」
「傻瓜——」他笑她亂想,將她拉進懷裡。
溫泉泡久了,頭都有些暈了。
在他耳畔,她恍惚地說了一句。「我真的怕有一天我會恨你,所以提前告訴你,徹,我好高興愛過你——」
他封住她的嘴,吞下她剩餘的話。
那麼愛一個人、相信一個人,是很危險的吧?
太幸福,會讓人褪去所有的防備。最幸福的時候,因此也是人最脆弱的時候。因為任何一個打擊,很可能就會毀滅掉一切——
第九章
午後,門鈴響時,賴徹正在教芬淇寫劇本。她起身去開門,門未全拉開,倒先聞到一股香味。
好熟悉的味道!待門全開了,她才恍然大悟。
是黃美琳!她一身粉紅套裝,渾身散發一股高貴、淡雅的氣質。即使她戴著墨鏡,程芬淇仍可輕易地認出她來。
「你找誰?」這女人來幹麼?芬淇明顯不悅地。
「呃——」美琳詫異於她充滿敵意的口氣,卻仍友善地微笑道:「請問賴徹在嗎?」對於賴徹家裡有女人,美琳並不意外,只是這女人銳利的眸子和霸氣的口吻令她不舒服。
程芬淇抬高下巴,簡潔一句。「這、裡、沒、這、個、人——」然後「砰」一聲摔上大門。
芬淇背貼著門,心亂成一片。不!她不要徹見黃美琳。
而門鈴又響了。該死!她不想驚動徹,只得開門。
「呃,我確定他住在這裡。」美琳的口氣雖溫柔,卻固執得不容拒絕。
「他搬走了。」
「搬走?搬去哪裡?」
「不知道!請你離開。」
美琳落寞地轉身走開,偏偏賴徹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是誰呀?」他走出來,門外的美琳正好轉過身來。
美琳又驚又喜地摘下墨鏡。「徹——」她親切地喚他。
他怔住了。
而程芬淇的背脊立刻升起一股寒意。突然間,世界變得好冷……
程芬淇被擋在會客室外。
他並未對她說明來者是誰,只是淡淡說一句。「我和她要談點工作上的事情。」即把她關在門外。
門內的氣氛有些尷尬。
賴徹不懂美琳為何又來找他?他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和誤會。他感覺得出芬淇的不悅。他應該立刻趕美琳走,最好還嘲笑她幾句。
面對一個負心的舊情人,他客氣什麼?
然而他只是冷冷地瞅著她瞧。也許——他更好奇她怎麼敢來見他?她怎有那個臉?而且,她竟還對他笑……
是的,美琳微笑。只因他冰冷的注視令她不得不用禮貌的微笑來遮掩自己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