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米亞
「現在只知道她心臟不好,因為無法負荷麻藥而呈現心跳衰竭。」
嚴降昊額上青筋暴現!「你們動手術前沒替她做檢查嗎?」
「要等檢查出來才動手術的話,她早死啦,我們怎麼知道她有心臟病,她的新病歷上又沒有勾這項,然後……」
他低吼一聲:「還有?」
「病人血崩,而且她送進來時已經發燒,現在是四十度,情況不太樂觀,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他一把抓住護士的領子,冷冷地說:「告訴你們的值刀醫師,如果病人死在手術台上,會有人要他陪葬,懂嗎?」
流動護士嚇了一大跳!「陪陪陪陪陪葬?!」
「沒錯,裡面躺著的是美東華人之首的女人,你知道稍有常識,應該知道取一條人命對一幫一會來說不是難事。」
護士進手術房後,他在門外的長椅上坐下,一向目空一切的他有生以來首次感到時間的難挨。
昨天深夜,從她離開後,他就一直尾隨在她身後。
她直走、她轉彎,他都跟在後面。
原本只是一場報復遊戲,他沒想到自己會跌進她天真的眸光之中。
這一個多月來,每次看到她日益憔悴的神色、可憐兮兮的表情,他都覺得於心不忍,好幾次他都想告訴她,叫她跟他一起走,忘掉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到新的地方生活。但這念頭總是一閃而逝,因為他忘不了雙親及哥哥妹妹死前的慘狀,他不能因為兒女私情忘了滅門的仇恨……
他們一前一後的走著,足足有四個多小時。
然後,她走路的姿勢變了,緩慢、不自然,他看著她在眼前倒下。
他無法形容當自己看到她裙中滲出紅跡時的震撼——她一定是來找他商詢關於孩子的事。但他卻在她面前演了一出爛戲,謊稱自己對鄭少纂的戀愛,還叫她滾……
他真的後悔了。
他知道血崩加上心臟衰竭的危險有多高,就算她能勉強支撐到手術完成,她的身體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抵抗發燒可能引起的後遺症,也許會喪失某些功能,也許會長睡不醒……
如果她能醒來,就算是背負著不肖的罪名,他都會好好對她。
他會愛她,不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
「嚴降昊?」
誰?
他抬起頭,是個中年美婦。
嚴降昊在報告書上看過她,她叫陸晴,是方國航的妻子,澄雨的母親。
「謝謝你通知我來。」她在他身邊的椅子坐下。「澄雨怎麼樣了?」
「不太樂觀。」
她點點頭,語氣平靜:「這樣。」
嚴降昊揚起眉,極為不滿。「『這樣』?裡面躺著的是你的女兒。」
「不然我該怎麼辦?」陸晴反問他:「哭喊?尖叫?淚水?哪一樣是你想看到的,朱德告訴我,什麼也無法改變你。」
朱德?
「你認識他?」
「別忘了我們曾是嚴天勝最好的朋友。」陸晴淡淡地說:「你的確掌握了我跟國航的唯一弱點,我倘辦法提點澄雨小心你,因為我不願意讓她知道我們的過去。」
嚴降昊輕哼一聲。「怎麼?後悔了嗎?無法對女兒坦白的母親。」
「不,如果澄雨死了,後悔的會是你。」
難道她聽到他與護士的對話?
「那一夜,我們不是兩個人走的,我還多帶了一個人。」陸晴氣定神閒地說:「我們幫她取名澄風,但她真正的名字是嚴翔青。」
翔青?
他的妹妹?
他驀然激動起來!「翔青沒死?」
「她很好,預備要升高三,成績很不錯。」
原來,他不是一個人。
翔青還活著!
他的妹妹還活著!
但這狂喜只是轉瞬間,他的問題又再浮現。「你們為什麼要帶她走?」
「你恨我們,所以向澄雨報復,我們毀嚴天勝也是基於一樣的理由,我們要你的祖父嚴木龍後悔。」
他怒意勃發。「這關我祖父什麼事?」
陸晴轉向他。「你懂嗎?這不過是輪迴。嚴木龍為了爭奪華人之首的地位,不惜殺掉當時跟他可以抗衡的方氏家族十幾口人,沒想到混亂之中漏殺了一個孩子,孩子長大後,發誓要報仇,選定的對象是嚴木龍的獨生子,也就是你的父親,讓嚴木龍抑鬱而終。」
「我的祖父殺過方氏族人?」
「信不信隨你。」陸晴頓了頓。「原本以為天衣無縫,沒想到我們也犯了相同的錯誤,少殺子一個人,讓兩代恩怨後殘活下來的人都選擇向敵人的子嗣報仇……你的妹妹嚴翔青在日本,我們留下她是因為不忍心嚴天勝絕後,但國航已經趕往東京,如果澄雨死了,你唯一的手足也活不成。」陸晴看著他,表情冷凝。「反正嚴、方兩家之間的恩恩怨怨已經理不清了,乾脆大家一起死,一了百了。」
嚴降昊幾乎要笑出來了——他是在雪恨,沒想到方國航的行為也是在報殺族之仇。
嚴家的上上代毀了方家的上上代,方國航的報復之後,他又要方澄雨替雙親還債……
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樣的牽扯啊?
說話間,手術室的燈熄滅了。
澄雨被推出來,嚴降昊與陸靖雙雙搶到床邊,但很快的,她就被推進加護病房。
她始終在危險邊緣的昏迷狀態。第七天,當他再到醫院,澄雨住的房間卻空了下來,院方給他的答覆是病人轉院了,而且上的是家屬自行帶過來的救護車,他們並不知道轉到哪一家醫院。
為此,他幾乎要將整個台北市翻過來。
為了避免陸晴作假名讓澄雨入院,他還派人拿照片一一比對,但她就像空氣般消失。
他唯一的記憶,是澄雨推出手術室後蒼白的容顏……
尾聲
三年後日本
經過三年不斷搜尋,嚴降昊終於得到澄雨的消息——那日,她被送往南部的私人醫院,與高燒並發的腦膜炎戰鬥了一個多月後醒來,調養半年後出院,接著改名,以新名字申請護照飛往東京,現在與妹妹住在北海道。
於是,他來了。
為了索回他的愛情。
她住的地方極好找,就在富良野車站附近。
他按了門鈴,然後聽到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門嘩的一下拉開,閃出一個高挑的身子,男生似的三分頭,但卻有女生的瓜子臉。
嚴降昊知道她是翔青,他的異母妹妹。
他沒有因為一時激動而喚她。
他知道翔青一直以為自己是「方澄風」,她過得愉快而平淡——以仇恨為生存目標的痛苦他已嘗過,他不要翔青重蹈他的覆轍;再者,嚴、方三代的恩怨已難算清,德叔一直勸他夠了,前兩代已賠上太多,第三代的他們該是無罪的,誰也沒做錯……
翔青對他說了一句日文,大概是問找誰之類的。
他向她一笑,用中文回答:「我找澄雨。」
她「咦」的一聲。「你是誰?」
「方先生派我來的。」嚴降昊知道方氏夫妻目前在香港做生意。
「她啊,」翔青男孩子氣的抓抓頸子,然後指著遠邊的花田。「大概在那邊散步吧。」
一路上,花香越來越濃。
整個北海道一進入七月就像鋪上了色毯,薰衣草、向日葵、鳶尾……一塊塊的花田漫漫的往天邊延伸,無邊無盡,景色美得動人心魄,但嚴降昊卻無心欣賞,他只想見到心懸三年的少女。
行了一段,他終於見到縈繞思緒中的影子。
她背對著他站在花田中,手反握在身後,姿態極為愜意。
仍舊是穿著她最喜歡的淡藍色衣裳,風有些大,她的裙擺在紫色的花海中擺動,及肩的直髮輕輕翻飛。
他到她身邊。「澄雨。」
乍聞人聲,她側過頭來,表情有著初見陌生人的防衛。「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雖然早就知道她因高燒而喪失記憶,但在看到她波瀾不興的的平靜模樣,嚴降昊還是覺得自己被重擊了。剛開始時,她恨他;後來,她又愛上他;這是第一次,她用毫無感情的眼神看他。
「你不記得我了?」
澄雨看著他,淡淡的暮色中眸光澄澈如昔,語氣遺世而恬靜:「我、我記得你嗎?」
嚴降昊笑笑,一派大方地說:「不該。」
他給她的全是不好的回憶,忘了也好,他已找到她了,此後,他要在她的記憶中重新上色。
「不覺得我面熟?」
澄雨看著他,然後好抱歉似的一笑。「對不起。」
她是真的不記得了,她只記得自己大病了一場,醒來後忘了很多事,偶爾會想起一些片斷,但總是一閃即逝。
這個人曾經扮演著她生命中的哪一個角色呢?
他給人的感覺雖然有些冷酷高傲,但表情卻是溫柔的。
「能替我介紹一家餐廳嗎?」他看了看轉為淺橘色的天際。「我從中午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
「好呀」
澄雨領著他步出了花田。
彎曲的小徑中傳送著薰衣草的香味,她與他斷斷續續的聊著。
驀然,她的手掌被他握住了,她沒有拒絕,也沒有想甩開的衝動,只覺得非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