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米雪
沒有身份證明、沒有人認識他,他等於不存在於這個社會。
「那有什麼好擔心的,就住我家嘛!」司茉莉開朗的笑著。「既然是我撿到你的,自然就由我照顧你羅!」
末了,司茉莉還頑皮的伸手摸摸雷允桀的頭頂,順便弄亂他一頭墨黑的發,完全未覺自己的舉動有什麼不對勁。
人生於喪失記憶的雷允桀就像是初生的動物般空白,下意識地,司茉莉已經將雷允桀當成像其他她撿來的貓狗一般。
所以她的行動方式自然是如同對待其他「家人」一般。
「茉莉,這樣不好吧!」
楊修文開口阻止。「像雷先生這樣的情況,還是交由專人照料比較好……」
「楊大哥,你的意思是把雷允桀交給社會局?」司茉莉微微瞇起眼,有些不善的看著與她相熟的楊修文。「你怎麼可以這樣?雷允桀又不認識那些社會局的人你突然把他丟給一群不認識的人,他會怕的。」
她和楊修文認識也有一、兩年了,剛開始是因為她在護科實習認識的,而大她五歲的楊修文一直很照顧她,在司茉莉的心中,楊修文就像個大哥哥般。
如今,這個大哥哥居然建議要把雷允桀交給完全不認識的社會局?
「這是比較好的做法,更何況雷先生已經是成年人了,他怎麼會怕呢?」看著司茉莉眼中過度氾濫的愛心,楊修文幾乎忍不住想歎氣了。
司茉莉一向見不得路邊有受傷的小貓、小狗,總會把這些受傷的小動物帶回家細心照料,所以司茉莉的家中永遠少不了那些貓貓狗狗的身影。
當然,司茉莉這麼做絕對是好事一件,但……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大男人!
這就得好好考慮一下了,可現在司茉莉的眼神卻是楊修文所熟知的——絕不放棄的眼神。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雷允桀雖然成年了,可是你別忘了,他失憶了耶!怎麼能跟一般的成年人比呢?」
司茉莉一點都不打算放棄,她固執得幾乎只差沒把雷允桀抱在懷裡,當個小嬰兒般保護。
「茉莉!」楊修文很是無奈,知道自己只能對司茉莉的固執投降。
「不然我們來問問雷允桀自己嘛!」
司茉莉指著一直被晾在一旁的當事人——雷允桀。
她走到雷允桀跟前蹲下,一隻小手搭著雷允桀的膝蓋,而司茉莉的眼則直直看進雷允桀眼中。
「雷允桀,你要不要過來跟我一起住?」
司茉莉問得認真,但看在楊修文的眼中,卻令他幾乎絕倒。
楊修文沒想到,每回司茉莉撿到新的動物時,會拿來問那些動物的問題,如今居然用在一個同樣是被她撿回來的男人身上。
通常,那些與司茉莉有緣的動物,會親暱的以鼻尖摩挲她的手,再者,就是直接投入她的懷抱。
但楊修文很懷疑這個叫雷允桀的男人會這麼做。
雷允桀定定的看著眼前堅持的小女人,一股淡淡的香氣從她身上傳來,那股香氣與小屋裡那令人感到舒服的香氣一樣。
又或者,小屋裡的香氣,其實是從司茉莉身上沾染的?
軟軟的白嫩小手輕輕的靠在他的膝蓋上,而她的眼神則是認真異常。
驀地,雷允桀的心跳加速,為她、也為她認真的眼神。
看著她,雷允桀發覺自己居然無法拒絕她。
拒絕她!拒絕她!一部分的理性跳出來大吼著。太危險了!
為什麼會危險?雷允桀不解,但他仍是點了頭。
既然他想不起來自己為何要拒絕,何不留在她身邊?
第三章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除了「家人」的數量多了一個之外,海濱小屋的生活一如往常的平靜。
一個月過去,六月很快的到來,而司茉莉也即將從護校畢業。
而生活對雷允桀而言,似乎沒有什麼困難。
每天,在司茉莉上學之後,雷允桀便會打開電視,隨意選擇一個電視頻道,開始吸收他所失去的「過去」。
因為司茉莉說:「要溶入這個社會,看電視準沒錯。」
電影台、新聞台、八卦台……除了鄉土劇之外,雷允桀什麼節目都看。
司茉莉問他為什麼不看鄉土劇,雷允桀很誠實的回答——因為他聽不懂電視上那嘰嘰咕咕的語言。
那一天,司茉莉顯得非常開心,甚至還煮了一桌子的好菜慶祝。
「慶祝我對你多了一項瞭解啊!今天,我知道你不會說台語,搞不好,過兩天你就會想起自己是誰了。」
司茉莉笑著這麼告訴他,比知道自己能順利自護校畢業時還高興。
她的笑容很甜、很美,像是擁有了全世界般的愉快,雷允桀看著她微微揚起的唇角,不知為何,一股想更加親近她的念頭油然而生。
他想每天一早醒來就能看到她、希望她永遠都是那麼的快樂,想擁抱她的慾望也越來越強烈。
他不知道這種強烈在他心中翻騰的感情是什麼,但他很快的就在電視劇中找到答案——他們說,那叫愛情。
但他對司茉莉的感情真能這麼解釋嗎?雷允桀非常的疑惑。
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打斷了雷允桀的沉思。
雷允桀看向時鐘,發現已經中午時分,他接起電話,毫不意外的聽到司茉莉的聲音。
「你怎麼這麼晚才接電話?」她問。
「我剛剛在想事情。」他答。聽到電話彼端她周圍的吵雜聲響,每天中午,她都會打電話回來,生怕他忘了吃中飯。
「那你有沒有想起什麼?」司茉莉的聲音中充滿期待。
「沒有。」他淡淡的答道。
「想不起來就算了,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喔!」司茉莉關心的叮嚀。「還有,冰箱裡有一份炒麵,放進微波爐裡微波兩分鐘就可以吃了,要乖乖吃中飯!我回去要檢查喔!」
雷允桀哭笑不得的應聲好,她到底把他當成了什麼?
一個五歲小孩嗎?
她每天中午都會特別撥空關心他有沒有吃飯,活像是個被迫把小孩丟在家裡,而自己非得出外工作的母親。
雷允桀非常肯定的知道,他一點都不想當她的小孩。
「雷允桀?雷允桀?你還在嗎?」
話筒傳來司茉莉關切的聲音,雷允桀這才注意到自己剛剛有一瞬間的閃神。
「我還在。」雷允桀迅速的答道。擔心自己再晚一秒開口,司茉莉又會從學校衝回家,生怕他搞丟了。
還記得當假期結束,司茉莉非得回學校上課的第一天,他只因為晚了幾秒,而沒接到電話,一個鐘頭後,便見到緊張兮兮的司茉莉飆著她那台25,一路從學校趕了回來。
後來他還安撫了她好一陣子,保證自己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的不見,這才把她哄回學校繼續上課。
「我今天要去實習的醫院拿些東西,可能會晚一點回去,就這樣子啦!別忘了吃午餐喔!」
司茉莉匆匆交代完畢,就掛上電話,徒留電話彼端的雷允桀看著手上已傳來嘟嘟聲響的話筒,無語。
這段時間以來,雷允桀自己想了很多,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狀況是急不來的,所以他一直告訴自己要冷靜、要淡然面對這個不再熟悉的世界。
對於自己的失憶,雷允桀也是非常的不安,因為他發現自己對台灣這個小島的一切非常的陌生。
這絕不是因為失憶的關係!
楊醫生說過,他只是有一部分的記憶受阻,至於其他學習過的技能並未因而喪失,所以他的一言一行與一般人無異。
但每回看著台灣製作的電視節目,陌生的感覺便會如潮水般襲來——清楚的告訴他,他從未看過這些東西。
甚至在雷允桀第一次看到中文時,有一瞬間他竟認不出這種文字。
但他能說、能讀、能寫中文卻又是不爭的事實。
而同樣的狀況也出現在日文上。
雖然這兩種語言他都說寫流利,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暗示雷允桀,他對這兩種語言的認識,是經由後天的訓練而來的。
直到雷允桀有次看到英文節目,那腔調與用字遣辭,都是雷允桀所熟悉的,熟悉得仿若已深鐫在雷允桀的血液之中。
雷允桀才對自己承認,英文應該才是他所慣用的、熟悉的語言。
每天起床,看到鏡中陌生的自己,雷允桀總會自問——這個人真的是你嗎?
鏡中的男人有著絕對東方的面孔:墨黑的眼眉、濃密的黑髮;深刻的五官暗示著這個男人性格中的強硬;雖然擁有西方人的健壯身材,但他的五官與身材組合起來,卻是完完全全的東方色調。
他熟知鏡中男人的每一寸肌膚,但他卻不能確定他的血統。
就像他明明有著東方的面孔,卻反而熟知西方的一切。
但雷允桀不願將自己的不安告訴司茉莉,他很小心的隱藏起這一切,以淡然掩去自己的不安,不讓司茉莉發覺。
雖然兩人僅相處了一個月的時間,但下意識地,他知道司茉莉會為他的不安而慌張、心疼,而他不希望她有一絲一毫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