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迷蝶
竇天章歸隱,方慕平沒有歸隱,他身為訪使屬官,父親大壽告假三兩天,之後就得回涿州兩淮訪使官邸執行公務。秦雲瀚是方慕平的新長官,他親自帶著女眷前來為方煥元賀壽,以示他對方慕平的親厚之意,給足了方家面子。
竇天章歎了口氣,道:「誰知經過大湖畔時,忽然頒下一道聖旨,命秦大人督軍圍剿湖盜,秦大人請老夫帶秦府女眷先來方家莊,他事情忙完,馬上就來方家莊和女眷會合,可能要叨擾方莊主一段時間了。」
剿匪凶險無比,秦雲瀚擔心廝殺時無法顧及妻女安危,恰好竇天章要赴方家莊賀壽,他遂撥了一隊親兵,保護妻女和竇天章來到方府。
看到莫馨蘭臉上掛著孤傲冷漠的神色,一副懶得理人的拽樣子,方煥元輕哼了聲,不甚熱絡地招呼道:「秦夫人,幸會。」
莫馨蘭點點頭,眉心微蹙,並不答話。
方府大廳上賓客盈門,人聲嘈雜,莫馨蘭不喜歡熱鬧的場合,廳上氣氛愈沸騰,她的臉色就愈冰冷。
方氏夫婦不明就裡,把莫馨蘭的寡言少語解釋成她瞧不起方家,才會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對她的觀感惡劣到極點。
方慕平揖請眾人入座,秦府女眷身份尊貴,自然和莊主一家人同席。
方煥元走到廳中,抱拳一揖,朗聲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眾位英雄大駕光臨,方某實是臉上貼金,快慰平生。」
眾位賓客起身回禮,笑道:「方莊主客氣了,大伙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方家莊赫赫威名,累世不墜。」
方煥元喜歡結交朋友,這麼多人來給他賀壽,他心裡高興極了。「寒舍備有薄酒粗餚,請大家不要嫌棄,儘管放量吃、放量喝。」
正說話間,方有財已命丫環擺好杯盤碗箸,僕役端來豐盛的菜餚,小廝捧出芳香的美酒,絡繹不絕,井然有序。
方府宴客,端的美酒佳餚是非比尋常,單是那一缸缸二十年的紹興狀元紅,便是極難嘗到的陳年美酒,方家廚子也烹煮許多江浙名菜,以饗貴客。
主菜有「脆皮焦雞」、「皺紗圓蹄」、「三丁海參」、「金錢蝦餅」、「椒鹽排骨」、「雪菜炒蠶豆」和「八寶燕鴨」,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
點心有祝壽應景的「裹餡壽字雪花糕」、清心退火的「桂花白木耳蓮子羹」和料鮮味美的「紫米嵌糖藕」,甜香撲鼻,引人垂涎三尺。
「這盤『紫米嵌糖藕』松糯脆滑,是取剛從西湖採下來的鮮藕灌滿糯米,放上籠蒸熱後澆上甜桂花汁所製成的,秦小姐嘗嘗吧!」
上官晴夾了幾片「紫米嵌糖藕」,慇勤地盛在白菱花卉淺碗中,端給秦雲瀚的女兒。
「拿開!我不要吃!」
秦雲瀚八歲的女兒秦詩伊忽然尖聲大叫,拿起筷子往上官晴端著『紫米嵌糖藉』的手用力戳下去。
上官晴吃痛,素手一鬆,盛著「紫米嵌糖藕」的白菱花卉淺碗掉在桌上,糖汁藕塊四濺飛散,桌上一片狼籍。
莫馨蘭斥喝小女兒道:「伊兒,不可無禮。」
方煥元面色一沉,出言慰問准媳婦兒,「晴兒,你的手不要緊吧?」
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的上官晴,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在心中暗暗起誓,她一定要斃了這個小鬼頭!
守之榆坐在一旁,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一張床睡不出兩種人,她雖然和丈夫整天吵個不停,夫妻倆卻同樣的心高氣傲。
這次竇天章辭官歸隱,兒子卻和兩淮訪使一職失之交臂,她本來就對雀屏中選的秦大人心存芥蒂,對秦府到訪可不怎麼歡迎。
何況,秦夫人自從踏進方家莊之後,就擺出高人一等的姿態,半句客大話也不肯說,現在又放任女兒亂戳人,她心下老大的不痛快。
小丫環篆香向前來擦拭殘汁,秦詩伊用手抓起掉落的藕餡,一古腦兒朝篆香丟去,看她躲躲閃閃的狼狽樣,秦詩伊哈哈大笑。
篆香受了驚,騰騰連退兩步,整個身子撞向後面的桌席,數名正在大快朵頤的賓客猝不及防,乒乒乓乓摔成一團。
方有財掐住篆香的耳朵,斥罵道:「篆香,怎麼這麼不小心?」
篆香身上黏膩、耳朵劇痛、心中委屈,忍不住嗚嗚哭了出來。
這還得了!
方有財訓道:「今天是老爺大壽,不許觸霉頭,別哭了,下去吧!」
篆香摀住嘴不敢哭出聲,嗚咽著退下。
守之榆怒道:「有財!你罰篆香是什麼意思?做錯事的又不是她!」
莫馨蘭臉色微變,方夫人言下之意,分明是譏她養女不教。她斥責女兒道:「伊兒,你再胡鬧,我就叫雷公劈你。」
她知道女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轟轟雷聲,所以才拿這個嚇唬女兒,可她卻沒有想到女兒年輕還小,禁不得嚇唬,這麼做只會適得其反。
秦詩伊害怕了,索性撒潑撒瘋,再也不肯好好坐著,賴在地上放聲哭叫道:「嗚……我要找爹爹……我要找爹爹!」
這一幕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人人面面相覷,個個做聲不得,臉色又尷尬、又詫異,又覺得十分可笑。
莫馨蘭大怒,喝道:「奶娘,把小姐帶下去!」
「小姐,跟奶娘出去吧。」奶娘拉起秦詩伊往外走。
「我不要出去!」
秦詩伊不肯,拉扯間奶娘的手背上很快就多了幾道紅紅的爪痕。
「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奶娘又氣又疼,又不能發作,她是秦家的大小姐,身上若多個小傷口,下人的頭上就會多個大缺口。
好好一個大壽慶典,居然被一個沒家教的小女娃搞得天翻地覆。方煥元深吸一口氣,耐性已所剩無幾。
相反的,守之榆幸災樂禍地嗑著瓜子兒,好整以暇地觀賞秦氏母女出醜。
「小妹妹,你怎麼了?」
正鬧得不可開交,兩名女子出現在大廳門口,其中一個窈窕的身影蹲下來,柔聲安慰哭鬧不休的秦詩伊。
她在一進大門就聽說秦夫人的千金正鬧個不停,那不正是大哥哥的女兒嗎?
「我不要出去!我會怕……嗚嗚……」
秦詩伊語無倫次,看到女子的容貌後,她愣了愣,撲過去緊緊抱著女子不放。
眾人頗為佩服女子的勇氣,秦小姐賽過活閻王,誰碰上了,誰就倒大霉,玉皇大帝也拿這種小潑皮沒轍哪!
「逸雲,別多事,快點進來。」
另一名女子斥責多管閒事的女子,她臉上敷了厚厚的白粉,唇上塗了血紅的胭脂,正是問情坊的游嬤嬤。
秦雲漪不去理游嬤嬤,她心緒激動,講話的聲音也顫了,「小妹妹,你怕什麼?」
莫馨蘭臉圓,秦詩伊臉塵,五官生得酷似秦雲瀚,一別十年,秦雲漪雖料想大哥哥必已娶妻生子,但看到親侄女時,還是心弦震動。
秦詩伊咿咿唔唔地說:「伊兒怕打雷……」
秦雲漪心中一酸,想起小時候的自己,哪個小女孩不怕打雷呢?
她摟著小女孩,放柔聲音道:「雷公只劈愛哭的小孩子,你快把眼淚擦乾淨,雷公就不會劈你了。」
秦詩伊抬起哭得淅瀝嘩啦的小臉,半信半疑地問:「真的嗎?」
秦雲漪點點頭,拿出手絹替小女孩擦乾眼淚,二哥哥就是這麼哄她的,她小時候深信不疑,大哥哥的女兒應該也吃這一套吧!
游嬤嬤沒耐性聽一大一小在那裡嘰嘰喳喳個沒完,逕自走進廳來向方煥元哈腰作揖,笑道:「方莊主,恭喜恭喜,這些年來,奴家的問情坊承蒙您照看了。」
守之榆聞言,臉色愈發陰沉,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好啊!這個老色鬼,居然敢背著她「照看」妓院!
方有財連忙上前糾正道:「游嬤嬤,你帶個姐兒來彈個曲子就是了,嘴裡別不乾不淨地亂說話。」
游嬤嬤忙陪笑道:「總管教訓得是,我老糊塗了。」她轉身催促道:「逸雲,快過來見過莊主、夫人。」
秦雲漪牽著收住眼淚的秦詩伊走進大廳,躲身向方煥元夫婦行禮。
眾人眼前一亮,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穿著湖綠色綾襖,玫瑰紫兩色金銀鼠比肩掛,青緞背心,蔥黃綾子紗裙,秦雲漪雙眉彎彎,檀口櫻唇,點漆般的美眸燦若朗星。
不過,秦雲漪品貌雖美,比起杭州花魁柳盼兒來,尚有未及,更構不上艷冠群芳,她的容貌並不是攫獲眾人眼光的主要原因。
眾人驚訝的是她和秦大人的女兒怎麼……長得有幾分神似?尤其是那雙嫵媚靈動的大眼睛,兩人如出一轍。
只是那潑辣的秦小姐,眼神流露出來的淨是暴虐浮躁、頑劣憨癡,逸雲則不同,氣質馥美如蘭,不帶半分暴戾之氣。
游嬤嬤笑道:「不久前,逸雲來到奴家的問情坊,與盼兒較技琵琶,幾場下來,盼兒甘拜下風,輸得是心服口服。」
嘩的一聲,眾人更加興奮難抑,堂堂杭州花魁竟被名不見經傳的逸雲打敗?這消息實在太聳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