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迷蝶
「漪兒!」兄弟兩人齊聲驚叫,慌成一團。
秦雲漪吐出了胃內所有的食物不打緊,還不停地乾嘔,直到再也嘔不出半滴來為止,白淨晶瑩的臉蛋漲得通紅,兩行眼淚直淌了下來。
顧不得一身穢氣沖天,秦雲澤大叫道:「翠姨,你快來呀!」
一名焦急的美婦聞聲急奔而入,從秦雲澤手中接過哽咽難言的秦雲漪,輕拍她的背好讓她緩過氣來。
秦雲漪看到美婦,撲過去抱得死緊,彷彿即將滅頂之人看到救生浮木般,哭喊道:「翠姨……嗚……」
名喚翠姨的美婦帶著譴責的目光掃了兩位少爺一眼,秦雲瀚和秦雲澤不約而同地低頭縮頸認錯,適才對罵的凶狠銳氣早收得乾乾淨淨。
他們會怕成這樣,也不是毫無來由,翠姨與娘親名為主僕,實則情同姐妹,連爹爹在世的時候,都得叫翠姨一聲珂妹,他們又算老幾?
「漪兒,你聽大哥哥說,京城有好多新鮮的玩意兒,你跟大哥哥一起去,好不好?」秦雲瀚蹲在秦雲漪身前,輕聲哄著。
「漪兒,別聽他胡址!城裡都是壞蛋,咱們別去京城,二哥哥帶你去山裡看大鳳蝶,你最喜歡看蝴蝶的漂亮翅膀了,對不對?」秦雲澤怎麼肯讓大哥三言兩語拐了小妹跑,立刻柔聲接腔。
秦雲漪把頭埋藏在翠姨懷裡,一聲不吭,像是嚇傻了。兄弟倆的眉頭才待皺起,只聽見秦雲漪悶聲說道:「我不要跟大哥哥去城裡看新鮮玩意兒……」
秦雲澤才正要揚起嘴角笑,又聽見她繼續說道:「我也不要跟二哥哥去山裡看大鳳蝶……」
「那你要去哪兒?」兩兄弟的臉上同時浮現一個大大的問號。
「漪兒要留在家裡,守著爹娘的墳,給他們誦經祈福。大哥哥、二哥哥,你們要是想看漪兒過得好不好,就回到家裡來。」
淚流不止,她抬起頭來望著瞠目結舌的兄長們,輕聲乞求。
看到秦雲漪咬著嘴唇,一臉倔強的表情,秦雲瀚知道再多說也是無益,小妹生得眉目如畫、清麗絕倫,跟搪瓷娃娃一個樣兒,卻不是容人擺佈的傀儡,她既然下定決心,就不會再改變心意。
秦雲瀚歎道:「那好吧!漪兒,既然你決定了,大哥哥也不逼你,你乖乖和翠姨待在家裡,大哥哥會常常回來看你的。」
漪兒守在老家,倒不失為兩全其美的辦法。秦雲澤在心中琢磨著,如此一來,他可以隨時回來探望她,也不必擔心會撞見八字不合的大哥。
秦雲澤不再堅持己見,同意道:「翠姨,漪兒以後就麻煩您了。」
翠珂歎了一口氣,她不明白,守著家難道不好嗎?為什麼非要離家打天下不可呢?三兄妹天各一方,寧不令人痛煞!
第二章
十年後
「大夫,裡面請。」
在門口翹首等候多時的秦雲漪,趕忙將盧大夫請入內室,這場病來勢洶洶,而黃肌瘦的翠姨讓她看了心好慌。
「謝謝。」
手提著藥箱,盧大夫邊走邊看著曾經是珠簾繡幕、畫棟雕簾的秦府華宅,心中不免充斥著物換星移、人事全非的慨歎。
華宅內原本價值不菲的擺飾陳設早已變賣一空,整間屋子空空蕩蕩的,蛛絲結滿雕樑壁邊,也不見僕婦清掃。
秦府成群的奴婢早成了天寶遺事,而那位白頭俾女——翠珂,此刻正躺臥在床榻上,面色蒼白,甚為委頓的樣子。盧大夫的手搭上翠珂骨瘦如柴的手腕,沉吟不語。
秦雲漪站在床旁邊,心頭上彷彿吊著十七八個水桶,忐忑不安。
「秦姑娘,請隨我到外面來。」
診了老半天,盧大夫放下翠珂枯瘦的手腕,起身提了藥箱走到外面的房間。秦雲漪細心地為她攏好被子,快步跟了出來。
「大夫,翠姨的病……」
秦雲漪還沒說完,盧大夫就搖頭說道:「秦姑娘,病人已釀成干血之症,藥石罔效,命在旦夕。」
「大夫,請您想想辦法救救翠姨,多少錢都沒有關係,我會張羅的。」
忍住掉淚的衝動,秦雲漪的語氣仍然維持平穩,在外人的面前,她不能太放縱自己悲傷的情緒。
「秦姑娘,我瞭解你的心情,只是這種病並不是錢可以救得了的,我開這方子,只能讓病人夜裡好睡些,於病情並無甚助益。」
盧大夫匆匆寫下藥方,道:「說出來不怕你氣惱,依我看不如把藥錢省下來,為病人準備後事吧!」
送走盧大夫後,秦雲漪照著方子抓了藥,在爐子上煎著,她獨坐在外面房間看著火,淚水簌簌流下,浸濕她單薄的衣衫。
她好恨自己一點用也沒有,什麼都不會,翠姨白天要伺候她,晚上要趕做針線繡品賣錢餬口,還要打起精神對付輝叔的騷擾,一個人做十個人的工作,鐵打的身子也禁不住,何況是上了年紀的翠姨。
秦雲漪閉上眼睛,淚水汪汪滾落,哥哥們離家十年了,不曾捎來隻字片語,如時連翠姨都離她而去,那她就是舉目無親的孤女了。
爐火滾沸,藥香四溢,秦雲漪抹去眼淚,端起熬好的藥汁走進翠珂房中。這副軟弱的樣子不能讓翠姨看到,否則她又要擔心了。
翠珂躺在床榻上,心疼地看著秦雲漪忙裡忙外,打點著一切本屬下人分內的工作,都怪她這不爭氣的身子。
翠珂掙扎著想坐起身來,偏偏心有餘而力不足,試了老半天,她還是只能上氣不接下氣地癱軟在炕上。
「翠姨,你躺著吧!快把藥喝了,大夫說你的病吃幾貼藥就沒事了。」秦雲漪把湯藥吹涼,湊到翠珂唇邊。
翠珂不忍拂逆她的好意,喝了藥,喘了口氣才說道:「小姐,你是拜菩薩的人,怎麼可以說謊呢?」
秦雲漪一驚,難道翠姨已經料到自己時日無多……
不敢再想,秦雲漪勉強一笑,回答道:「我沒有受五戒,佛門的戒律不必恪守,何況我也沒說謊。」
「小姐,你不必再隱瞞了,我自己的身體,難道還會不清楚?翠珂享盡了福,閻王老爺要我回去報到了。」翠珂渾然不在意地拿自己的壽命開玩笑。
「翠姨,別這麼悲觀,你一定會康復的。」秦雲漪泫然欲泣,話中已帶有哭音。
「生死有命,強求不來。」
翠珂笑著安慰她最疼愛的小姐,說道:「這些佛法都是你跟我說的,怎麼你反而全忘了呢?」
「翠姨,我……」秦雲漪再也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
「別哭了,小姐。」
翠珂微笑說道:「我跟著老爺夫人共享榮華富貴,人家沒吃過的山珍海味,我跟著全吃遍了,人家沒見過的稀世珍寶,我毫不吝惜地用了就丟。翠珂活了一輩子沒有遺憾,就是放心不下小姐。都十年了,兩位少爺如同斷線紙鷂,音信杳然,他們是你的哥哥,是你在這世間僅存的親人,說什麼每年都會回來看你,根本就是放屁!放你一個女孩兒家被人欺負,這兩個沒心沒肝的壞胚子!」
翠珂放開膽說出心中積壓已久的怨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換句話說,就算辱罵主子也不構成十惡不赦之罪。
「你別這麼說嘛!他們只是……」秦雲漪想為哥哥們洗脫遺棄她的罪嫌,卻找不出好理由來。
「只是怎樣?二少爺不知流落何方,照他那種丟三落四的性子,可能連自己都顧不好,不回來看你還情有可原。」翠珂恨恨說道:「大少爺明明金榜題名,官拜參知政事,他又不是屢試不第,無顏以對江東父老,為什麼不敢回來?就算不為你,清明時節也不見大少爺回來祭掃祖墳,他存心想氣死老爺夫人嗎?」她雖然病著,記性可是沒減。
秦雲漪默無一言,坐在床邊垂淚不語,她不敢糾正翠姨,爹娘逝世已久,怎麼說得上被大哥哥「氣死」呢?
「還有那該上刀山、下油鍋的秦輝!」翠珂索性一次罵個痛快,「他居然內神通外鬼,把大少爺留給你的家產全賣光了,秦家地契房契都在他手上,他黑心肝敢賣,外面也有人不要臉敢買!這附近的人,誰不知道那是秦家的產業,偏偏就是……」
「翠姨,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什麼不帶去,佛法說得好,萬般帶不走,惟有業隨身。」
秦雲漪豁達地說道:「輝叔今世貪得不義之財,來世必將做牛做馬償還秦家,佛祖說今世貪人家一塊錢,來世得還人家十塊錢呢!」
翠珂冷哼一聲道:「那秦輝慘了,還沒投胎就注定要破產,不對!他壞事盡,根本沒有再世為人的份。」
秦雲漪不願妄造口業,轉而寬慰翠珂道:「何況綢緞生意雖然被輝叔搶走了,織錦的功夫卻是誰也偷不走,輝叔還不是得向咱們買繡品?」
「你不提我還不生氣!」翠珂發飆了,憤怒地嘶吼道。「你是秦家的千金小姐,針線刺繡是拿來消遣用的,不是拿來餬口用的!雖然狗子吃了秦輝的良心後,吐了一點渣渣出來,他還沒敢把這間宅了也給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