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孟珩
一向看她都是冷漠的眼。
童少陵面容微有變化,彷彿掙扎著想要掙開那強烈的吸引力;一旁的杜聖中,原本正和王漪笑鬧著,忽然察覺到童少陵的情緒變動後,奇怪地往前注目,才看到了孟寒雨;他臉上因此露出更燦爛的笑,大跨步地,兩、三步就走到孟寒雨身前。
"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真是驚喜!"
孟寒雨看著後來趕到杜聖中身旁的童少陵和王漪,不自覺地蹙眉;那個女孩就是今午她看見立在草地上的那個女生,也的確是那日在"末世紀"看到的人。近看了之後更發現,她真是膚勝白雪,眉眼嬌秀,雖然身才高挑,但依傍在童少陵身側,卻是如小鳥依人般的嬌柔,一點也不突兀。
"這街就准你們逛,我逛不得?"孟寒雨垂下眼,低低地說。
杜聖中絲毫不在意她的回答,仍然笑說:
"考試考得怎樣啊?一定不錯吧?!"
"爛透了!"孟寒雨抬起眼,有些賭氣地說。
立在一旁的童少陵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微偏著臉,神情顯得有些無聊而聽到孟寒雨的回答,表情未曾改變,還是一副無聊狀。
"聖中,你光顧著自己說話,也不幫我們介紹一下。"王漪偎著童少陵,甜聲說。
"是幫'你'介紹!少陵他早就認識寒雨了,對不對啊?少陵?"
"真的嗎?"王漪望向童少陵,用疑惑的眼神問他。
"嗯!"童少陵仍是偏著臉,簡短地應了一聲。
孟寒雨緊抓住書包帶子,感覺那股無名的緊縮又在她的胸臆間擴散。
童少陵那抹冷淡與輕忽,深深刺傷了她。她突然興起了幽怨的感傷,為他那輕冷的神態;為什麼他從不對她……
她猛然止住腦中就要脫軌的思潮,緊咬住牙根——他怎麼對她,根本不無關緊要!反正她一點也不稀罕!
"寒雨,寒雨,你怎麼了?"杜聖中瞧出孟寒雨忽明忽滅的古怪神色,輕聲地喊她。
孟寒雨醒了魂,瞪大那雙幽深的眼珠子,慢忽忽地睨視他,一會兒才開口說:
"別叫得那麼親熱,我和你沒有那種交情!"
童少陵慢慢擺正他那微偏的臉龐——他終於肯正面看她,只是那眼神仍如冰寒寒的千年凍石,散發出的溫度比零度更冰冷。
他的眼神,令孟寒雨無法控制地更感胸口的悶痛。
"你怎麼那麼說呢?"王漪皺著秀眉,用著像是斥責自己妹妹的口氣說話。
孟寒雨倔強地仰著頭;她憑什麼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
"寒雨,你何必說得那麼絕情呢?"杜聖中也在微笑中帶著嚴肅的口吻說:"沒有人不需要朋友的,你為何老是要拒人千里之外呢?這麼一來……"
"聖中——"童少陵揚起嘴角,一嘴的諷刺說:"你說這些她聽不懂的;她只甘心活在她自築的狹小的象牙塔中,對於塔外的俗事雜務,她一概不理的。所以你說的,她根本不懂!"
"少陵……"王漪驚異地看著他,杜聖中也皺著眉盯視他,但童少陵卻只是噙著挑釁的笑望向孟寒雨。
孟寒雨鐵青著一張臉,所有的怒氣只能出在斜掛在她肩上的那條書包背帶上;她用力扯著書包背帶,反擊地說:
"就算我是住在象牙塔裡,就算我拒絕了全世界,那又怎樣?我妨礙了誰嗎?你有什麼資格來批判我?你根本就不瞭解我,憑什麼妄下論斷說我是麼?你們的青春明麗光亮、無憂無慮,理所當然地就以為這個世界也是明麗光亮、無憂無慮。但你們有沒有想過,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幸福能過這種生活,你們知道嗎?這個世界是黑暗多於光明,痛苦永遠比快樂還要多!"
王漪和杜聖中為孟寒雨這番近乎控訴的指責驚得訝然不語,倒是童少陵,他仍是辛辣得噙著一縷笑,不客氣地說道:"你的意思是我誤解你了?原來你一直都過著很不幸的日子!哼!抱歉!我恰好最厭惡的那種一心認為自己是天下最不幸、而借此想博取他人同情的人。沒想到你竟也是孬種之輩!"
孟寒雨白著的臉顫了一下,幽黑的眼睛更加黯然空洞,四周的炎熱空氣似乎到了她身旁,又全急速降溫化成冰點。
杜聖中不忍她的無依神情,以及她剛剛無意中透露出的孤苦,因此,他的心情特別沉重。
她只小他一年次,怎麼會說出那麼晦暗的話?她不是正該享受豆蔻年華該有的幸福與快樂嗎?為什麼反似已歷盡紅塵滄桑的老成?
他不解自己對她這不捨的心,所為何來;他只能搖搖頭,責怪地轉向童少陵。
"少陵,你一定要把話說得這麼不留餘地嗎?或許孟寒雨她是……"
"不必你替我辯解!"孟寒雨冷漠、倔強地打斷杜聖中的話,同時也感到心坎裡正止不住地在淌血。
"你別這樣子嘛!"王漪稍稍趨前,柔聲說:"就像聖中說的,每個人都需要朋友,不管是多堅強的人都一樣……"
"夠了!"孟寒雨朝她大喊,仿若籠中的困獸,驚懼地瞪著他們,轉眸間一不小心,視線撞上童少陵的眼瞳,猛然轉開,旋身踏著雜亂的步伐踉蹌離去。
"寒雨……"杜聖中朝孟寒雨的背影呼喊著,追了幾步又停下來。
童少陵陰鬱地看著她的背影,整個心緒卻禁不住糾結衝撞……
最後他忍不住,快步跑過王漪和杜聖中,趕到孟寒雨落寞的身後,拉住她。
"少陵……"杜聖中不意他有此舉動,喊叫的聲音裡滿是疑問。
"等等!"童少陵沒有理會杜聖中的喊叫,緊緊扯住孟寒雨的手腕,勇敢地接住她回首時忿恨、盛怒的眼神。
"你對我還有什麼'指教'嗎?"她冷著聲說,極力要掩飾住自己受到傷害的悲慼。
童少陵深吸一口氣,剛才那諷嘲與刻薄全都消失殆盡,語聲是無盡的柔。
"早點回去,別又獨逛到深夜。"
孟寒雨怔怔地看進他的眼裡,許久,才用力掙脫他的箝制。
"我很清楚你對我的看法,所以,省省你的假慈悲吧!"說完後,她轉過身,大步向前走,走了幾步,便用小跑步地跑進一條小巷。
童少陵怔怔地望著她跑遠的身影,忍住想追隨而去的慾望,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底,他才慢慢走回到滿腹疑雲的王漪與杜聖中的身邊。
"少陵……"王漪狐疑地看他。
"你對她說了什麼?"杜聖中直接提出疑問。
"沒什麼,走吧!"他不想解釋什麼,逕自往前方走去。
???
"現在念到的二年級前四名同學請出列。第一名,友班張家盈;第二名,樸班童少陵;第三名,寶班劉明謹;第四名,毅班杜聖中;以上的幾位同學請迅速出列!"
孟寒雨立在班級隊伍中,看著司令台上玉樹臨風的童少陵——他的光芒蓋過朝陽,耀眼得誰也比不上他。
那天碰見他們後,她跌跌撞撞地回到住處;童少陵的一席話讓她傷透了心。
他對她的批判全是誤解,偏偏她有口難辯,欲思爭辯時,卻又無個立足點。
不知為何,很想告訴他,他對她的看法全都錯了。
她搞不懂為什麼她會那麼急著想澄清他對她的誤解,彷彿真正的她正在此刻變得重要了;難道他已經在她心中佔了一席之地?!她真的在乎他是如何想她的?!
那個夜晚是躁悶心煩的,她寤寐難安,隱約的意識裡,總似被夢魘纏住,甚至壓得她喘不過氣,卻又醒轉不了。
然後她開始每個夜晚都作夢,而且還是相同的夢——
夢境的開端總是她自己一個人處在一個小空間裡,那兒一片晦暗;而後慢慢、慢慢地有了光亮,她卻還是在那個空間裡。
隨著光亮,她可以看到她的四周立著很多人。她一心渴望靠近、加入他們,但走過去時,卻發現她碰壁了。於是她著急地想尋找其它的出路,卻又發現四方全是密閉的。正當她惶恐不安時,一道無影無形的冰滑物又隔開了她。
她用力地捶擊,甚至大喊大叫,想引起人們的注意。果然他們全都靠攏過來,她向他們求救,但是他們只是伸著手朝她指指點點,臉上浮現的也全是輕視、嘲笑和幸災樂禍。
她愈是著急,他們笑得愈大聲。她慌亂地呼喊,恍惚間,似乎有人回應她,但回應的聲音卻也是急速慌忙。而後她發現,那是她自己的聲音,是她的呼喊聲撞在牆壁上反彈回來,錯亂了她的幻覺。
其他的人顯然知道她被自己的聲音愚弄了,笑得愉快無比;每個人笑開的嘴都像是最幽深的黑洞,糾纏拉扯著要活生生地將她吞下肚一般。
每次,孟寒雨都是一身冷汗地醒過來。夢中那抹被撕啃的痛楚是如此真實,她因此害怕睡著後又落入同樣的惡夢裡,因此就這樣強睜著眼,硬撐到天際泛出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