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孟笛
「哼!靖國夫人是什麼意思嘛!故意派個紀嬤嬤過來,活像個牢頭禁子,把我看得死死的,一步也不離。」玉璇不知私下對著綠雲埋怨過多少回。「別人看寶親王府,不知有多羨慕這種朱樓畫檻、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我身在其中,卻覺得像在坐監般活受罪。」
「小姐,放寬心吧!世子天天都有信來,想談心也不一定得見面不可,有些話,紙上比當面更好出口。」綠雲安慰著說。「我慢慢再想法子,總會設法讓你見到世子。」
「綠雲姐姐,要是你沒有和我一起來金陵,王府裡的日子我真是一天也過不了去了。」玉璇滿腔幽怨。「如果不是為了娘的病,我早就逃出去,這輩子再也不回王府來了。」
「來!別這麼愁眉苦臉的,前兩天夫人不是才有信來,說她的病好多了,要小姐別擔心她。」
「這是我唯一的安慰,至少爺爺很守信用,給了葉大國手一萬兩銀子,要他一定要治好我娘的病。」
「啊!時候差不多了。」綠雲從花窗中看見換花的小廝阿強,走進來又走出去。「我替二小姐去取世子的信過來,看了信,你的心情就會好多了。」
就像綠雲說的那樣,紀嬤嬤只能看住玉璇的人,讓她無法偷偷溜去和天磊約會見面,但是綠雲卻賄賂了小花匠阿強,讓他每天利用換花的時候,替天磊和玉璇兩人充當傳信青鳥使,當然紀嬤嬤對於暗藏花瓶底下的密簡書札,完全不知情,所以玉璇和天磊仍然魚雁往返、暗遞相思。
天磊寫來的信札通常很短,或者是一首詩,或者是向玉璇簡略的說明他和西突厥國擁戴他的臣民聯絡復國大計的進展,或者敘述他對某件事的感觸,偶爾甚至就只有幾句問候的話,其實也沒有什麼濃得化不開的情話,更沒有不能在外人面前展示的蜜語。可是這每日必到的書信,卻是玉璇在苦悶的王府生涯中最大的精神支柱,倘若哪一天信來晚了,玉璇就會茶飯無心,悵然若失,神思恍惚不安。
當然只憑一張紙、幾行字,根本解不得相思之苦,善解人意的綠雲和俠義熱心的白昭青,也替他們兩人安排秘密的約會,可惜卻誤了佳期。
第一次的約會是午後,王府裡上上下下都有睡午覺的習慣,午後的花園人聲寂靜,正適合天磊和玉璇兩人單獨相會。玉璇等紀嬤嬤去睡午覺之後,假裝睡不著,說要到蘭花園中賞花,帶著綠雲溜到花園去。
一進園門,迎面而來就是一片瀲艷的水光,玉璇立刻想到了有水城之稱的蘇州家鄉,脫口而出:「真像蘇州的太湖,不過比太湖精緻多了。」
「現在是秋天,荷葉都殘了。」綠雲說。「聽其他的侍女們說,夏天時在這裡划船,一朵朵荷葉像小傘似的,小船躲在荷葉下,暑氣全消,人在船上逗魚賞花,那才是真正的人間仙境呢!」
「說的跟真的一樣,好像你來玩過了似的。」
「沒有嘛!我是想要是夏天時,小姐和齊公子也能來划船,兩人躲在荷葉下,說不完的悄悄話,真不知有多浪漫呢!」
「嘿!你想的恐怕不是我和天磊兩人躲在荷葉下,而是你和白昭青躲在荷葉下吧!」
原來最近綠雲替玉璇和天磊傳情示意,漸漸和天磊的侍從白昭青熟絡起來,而昭青也從不隱瞞對綠雲的仰慕之情,只是綠雲害羞,始終不肯承認這段若有似無的戀情。
「小姐,我和白護衛可沒什麼,你別亂說。」綠雲紅著臉,輕嗔薄怒地說。「算了,現在不和你說這些了,我先到綠水亭去替你和世子準備茶點。」說完,綠雲就先往湖畔的六角亭走過去。
玉璇美眸轉盼,癡癡地等著天磊到來,可是憑欄遠眺,始終不見天磊高大英挺的身影出現,倒是跨越湖面的九曲虹橋上,出現了個玉璇千不願萬不願見的人——紀嬤嬤抖著肥胖的身軀,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
紀嬤嬤午睡到一半,一隻貓跑進房裡打破茶杯,吵醒了她。醒來後發覺柔儀軒人聲悄悄,不見玉璇和綠雲的蹤跡,趕到親王和靖國夫人的房中,卻都說玉璇不曾來。紀嬤嬤一驚非同小可,沿路逢人就問,終於問到一個小丫頭說,彷彿看見有人進了蘭花園,於是紀嬤嬤急急忙忙找了過來。
「郡主,你教我找得好苦。」一見面,紀嬤嬤大訴委曲。「秋老虎的天氣,可真熱死我了。」
玉璇拉長了臉,很勉強地裝出笑容。「紀嬤嬤,找我有事嗎?」
「沒事沒事,就是擔心郡主。」紀嬤嬤笑了笑。「唉!綠雲也真是的,陪著郡主來逛花園,也該事先交代一聲,多帶幾個服侍的人過來。」
「紀嬤嬤,你也真是的!有福不會享。」玉璇忍不住數落著說。「自己給自己找罪受,大熱的天四處找我做什麼?難道還怕我在自己家裡迷了路嗎?」
「迷路是不至於,就怕郡主出了什麼事,我擔待不起。」
紀嬤嬤一味陪著笑臉,玉璇有再大的氣也發不出來,又看她累得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心裡也老大不忍。「歇歇吧!綠雲,給紀嬤嬤倒杯茶過來。」
「好,真該歇歇了。」紀嬤嬤坐在石凳上啜了一口茶,說。「找到郡主我就放心了。」
這句話又勾起玉璇的反感,不只覺得自己受到束縛,也因為紀嬤嬤密不透風的監視,讓她無法和天磊見面,像今天辛辛苦苦安排的密約佳期,就被紀嬤嬤破壞殆盡,要不是綠雲頻頻使眼色示警,玉璇當場就會和紀嬤嬤大吵一架。但現在她只能在心裡咬牙切齒地發誓:「總有一天教你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我,讓你急個半死!」
「二小姐,起風了,我們還是回房去吧!免得受涼了。」綠雲婉轉的暗示玉璇,反正見不到天磊,就該早早離去,否則天磊來了被紀嬤嬤看見,一定會傳到王爺耳朵裡去。
「嗯,回去吧!」玉璇眼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心裡默念馮延巳的詞句:「風乍起,吹縐一池春水」,自己覺得心湖中的波瀾和漣漪,遠勝於眼前所見。
不料她們才走到園門處,天磊和白昭青也一前一後的來了。
「咦?你們怎麼要走了呢?」白昭青最先大呼小叫起來。
綠雲急得滿頭大汗,怒沖沖地對白昭青說:「咦?您憑什麼不許我們回去?」邊說邊向後努努嘴。
站在綠雲身後的紀嬤嬤看看玉璇,又看看天磊,語帶試探地問:「唷,這可不是世子和白護衛嗎?難得兩位也來賞花?可真巧!郡主也很喜歡這兒的蘭花呢!一個人跑來看了半天。」
「原來郡主是來賞花的呀!」天磊警覺到紀嬤嬤狐疑而精明的目光,立刻裝出他在人前那副瀟灑不羈、風流倜儻的樣子。「不知道我有沒有這種榮幸,陪伴美女同游芳園,花下看美人,倒要好好比較一下是花比人嬌?還是人比花嬌?」
玉璇抬眼瞟了天磊一眼,兩人眼神交會的一剎,已經交換了千言萬語,知道了彼此的處境,在紀嬤嬤眼前,玉璇只能裝出十分厭惡的表情,冷冷地說:「哼!綠雲,我們走,別和這種輕薄無行的傢伙說話。」
「郡主說的對!」綠雲也配合得很好。「世子請自重,郡主是名門閨秀,並不是歌樓舞榭中唱曲侑酒、任人攀折的閒花野柳,請你以後說話尊重點。」說完,扶著玉璇頭也不回地出了園門,逕自回柔儀軒去了。
「世子,老身告退。」紀嬤嬤臨走前,對著天磊怪怪的一笑,語氣深長地說:「這麼俊雅的人品,郡主偏偏會對你沒好臉色?真是怪事了。」
接下來的幾天,玉璇和綠雲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被紀嬤嬤瞧出端倪,惴惴不安了好幾天,紀嬤嬤卻一次都沒有提到在花園巧遇天磊的事,玉璇和綠雲才放心了,於是再度密議安排第二次的約會。
想不到,第二次的約會還是被紀嬤嬤阻斷了。
為了確保成功,綠雲特意將第二次約會的時間選在半夜,她滿心以為深宵靜寂、人聲悄悄,再也不會有什麼臨時的意外,阻斷玉璇和天磊之間的約會,誰知道天公不作美,半夜裡突然風雨大作,紀嬤嬤親自過來探視玉璇,並願留在玉璇的繡房裡打地鋪相陪,須臾雨散雲收,月色如玉,正是適合情話綿綿的花月良宵,但玉璇望著床前地鋪上的紀嬤嬤,怕她一起來發現床上是空,實在不敢冒這個險,只能眼睜睜辜負花前月下、互訴衷情的大好良宵。
這一夜,玉璇輾轉反側,一直被紀嬤嬤的鼾聲擾得六神無主、心思不安,又為了錯過約會而氣苦萬狀,到了早上綠雲過來為她疊被鋪床時,發覺枕上全是濕濕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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