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蔓林
「但銀姐姐不許……沒關係,小草不吃沒關係。」小草趕緊搖頭。
「放心,不會有事的。」秋蓉拍拍她,快步走去掀開鍋蓋,拿了一隻碗便盛起飯來了。「不填飽肚子哪來的力氣幹活兒,有的吃就要吃,這可不能客氣的。」
「就用這剩菜湯拌飯吧!」桂花也連忙端起盤子,將湯汁澆上飯去。「有點兒味道也好下嚥。」
「是啊,你不說我倒忘了。快,多倒些……」
小草望著她們一人端碗一人端盤,忙著為自已張羅吃的,此刻怎麼也抑不住內心感動的顫抖。
秋蓉不由分說地便將碗和筷子塞進小草手裡。
「找個地方躲起來吃吧!別讓銀姐姐發現了。」
滿滿一碗的白米飯!小草除了感動,捧著碗的手更因震驚而不住發抖。
熱呼呼的白米飯、每一粒都是那麼樣的飽滿結實,沒有摻雜一絲的地瓜簽,那只記憶中的碗.盛裝的要不就是兩條皺皺的地瓜、再不就是黃澄澄的地瓜簽,而與地瓜簽和在一起的米粒,稀少的幾乎屈指可數……
而這滿滿一大碗的白米飯……小草激動的淚當場跌出眼眶。
「做……做……做下人的也能吃到白米飯……」小草硬咽的連話都說不好。
「在關家,主子和下人都是吃白米飯的。」秋蓉堅定的語氣掃除了小草的難以置信。
「關夫人從不刻薄下人,只要你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我保證你在關家的生活會比過去還要舒適。」說著說著,秋蓉又想起了阿銀,不禁歎息。
「當然了,有些人心眼兒是壞了點,久了就會習慣,你千萬別放在心上跟自己過不去。
小草像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拚命點頭。「小草記住了。謝謝蓉姐姐,謝謝,謝謝……」
「我懂,我懂,你就別再一直說謝了。小草,你還是快找個地方吃飯去吧!去,快去、快去……
∼∼∼∼∼∼∼∼
關家之大,小草捧著飯碗兜上幾圈人都迷糊了。
真沒想到在關家吃的第一餐飯,竟得躲起來吃……小草慌慌張張的縮進一大叢樹蔭之下,心想這裡應該是安全了。
天色逐漸暗去,而這院子又大的教人迷路,又有誰會發現她躲在小角落呢?坐定後,她端起碗扒了第一口飯·
又香又Q,和地瓜鬆軟軟的口感完全不同,每一次的咀嚼都是滿足,小草幾乎捨不得嚥下肚去,只想細細品嚐它的好滋味。
但——不成!既是躲起來偷吃,豈容得了她耗上時間細細品嚐?小草連忙大口大口扒飯,囫圇吞下。
這一急,可也噎著了——「咳!咳!」小草猛拍胸脯,在一連串的咳嗽聲中費力嚥下便在喉嚨的食物。
「為什麼躲在這兒?」
冷不防響起的聲音,嚇的小草臉倏地刷白,差點連捧著的碗也給打翻了。
發僵的頸子,機械式的、一寸寸的抬起、再抬起——她不得不再多抬一些,因為這人長的好高。
是……是個男人!!
第三章
他那看來很威風的濃眉,正雙雙挑起,黝黑的眸子摻著點點明亮,交織出一絲鋒銳光芒;挺直的鼻樑、驕傲的薄唇。堅毅的下巴,更是一筆一劃勾勒出俊美的輪廓。
他正是關家少爺——關軾風。
小草一眼就認出了他——那個說她只配雜草不配美麗花朵的男孩!
儘管相隔了八年,但男孩的五官仍深深刻印在她的心版上,只怕她想忘也忘不了——
忽然,關軾風像忍俊不住的噗吃一笑。
「你吃相真難看,該不會是餓了三天三夜了吧!」
就像多年前的初次見面,他嘲弄般的語氣依舊。小草也不知怎麼著,大半天仍回不了神,只能呆呆地仰望著。他伸手往自己的唇邊比了一比——
他什麼意思?難道……小草猛地一驚,連忙摸摸嘴角——
原來她沾了一嘴的飯粒!小草難堪的抹去嘴角飯粒,一張小臉倏地羞紅、活像顆熟透的柿子。
她又糗又慌的狼狽模樣,真是有趣!女孩有雙恬靜澄澈的水眸,翕張之間,濃長睫毛拂如曉風,忽上忽下、悠悠蕩蕩,柔似浮雲。
女孩看來年紀很輕,約莫十五、六歲,似乎相當怕生的樣子——關軾風不由自主地多打量了她一眼。
但,緊接著的蹙眉,像是他開始對這人有意見了——她全身上下除了那雙眼睛「可以看」之外,其他沒一處「能看的」。
也不知她飯是怎麼吃的,吃的整張小嘴兒油膩膩的,加上那實在不算乾淨的臉蛋及胡亂紮起的髮束——老實說,田里的稻草都比她那頭亂髮美觀。
而再加上她那一身簡陋的粗布衫—一關軾風不禁搖搖頭。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兒吃飯?」
小草顯得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她捧著碗畏畏縮縮的站起,頭垂的低低的,彷彿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的小孩一般心虛。
原是想避開銀姐姐,沒想到卻遇上了少爺——
這時,小草忽然驚覺自己的失禮,連忙彎腰行個九十度的大鞠躬。
「少……少爺,你好……小……小草給你請安。」唉,她真是糟糕,怎麼連這麼基本的禮貌都給疏忽了呢?
「什麼?你說你叫什麼?」關軾風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你叫小草?」
小草這才一點頭,立刻引來關軾風的縱聲大笑。「老天,你怎會有一個這麼可笑的名字?你父母給作取的?」
他笑的很不給面子,彷彿她的名字是世上最滑稽的一件笑料。
小草又是一陣臉紅,難堪的恨不得當場有洞可鑽。
「不……小草只有婆婆,沒有父母……」
她一本正經的回答,絲毫沒有察覺他話語中的戲謔「那就是你婆婆為你取的了?」他的笑聲沒停過。
「也不是……」真有這麼好笑嗎?至少小草自己從來不懂得。「是……是……」咬咬唇,小草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道:「是你取的。」
「我?」笑聲終於在愕然中霎時止住。「你胡說什麼?」
「我……我沒胡說。」小草依然低垂著腦袋!
不,是愈垂愈低了,她不敢正眼看他,兩隻眼睛只好猛盯著自己手中的白米飯。
「我沒胡說,是你忘了……不,不,我的意思是——小草又髒又醜,少爺不記得小草也是應該的。」
在家被鄰近的孩子奚落、在學校被同學排擠,小草的自卑感在無形中逐漸養成。
「把頭抬起來。」他忽然有種感覺,她不像是信口胡謅的。
小草不得不抬頭,不過只是一下子的功夫,她又飛快的低下頭去了。
「不准低頭,看著我!」他嚴正命令。
沒辦法了——小草很吃力的強迫自己與他相對。
關軾風定定望著她。他對這張雖然有點髒、但其實並不如她自己所言那般醜陋的臉孔,可說是毫無印象。
「到底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既然想不起來,那就讓她自己說吧!
「八年前……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小草帶點兒膽怯,輕聲細語的娓娓道來。
「那時小草才八歲,就在楓林橋上……」
他的默默傾聽,像是也在默默思索自己生命中是否真有過這一頁。
「就是這樣……」小草說完了。
在楓林橋上的往事……瞬間,屬於那段記憶的神經猛地拉長,一下便將關軾風與往事串連起來。
「你剛才所說的婆婆就是啞婆婆?」他問。
他終於想起來了?小草拚命點頭。「對,對,對……」小草卻不知關軾風想起的只有往事,不是她這個人。
那橋、那哭紅了眼的小女孩全都在他的記憶裡,差別只在他已忘了小女孩的模樣,當然也就更別提要將過去與現在的她重疊在一起了。
「真偽不分,你未免也太笨了吧!」即便憶起往事;他仍然覺得很可笑。「如果我當時說你最襯地下的爛泥巴,你是不是打算從此以後就叫泥巴?」
他說她笨……小草難為情的又垂下腦袋。「我不知道,我沒想過……」
是的,她又笨又沒用,她知道自己一無是處,但從他口中說出依然傷人。
「啞婆婆把你送來關家工作?」他猜也猜的到,像她這樣的女孩在關家不做下人還能做什麼?
小草搖搖頭。「是彩嫂帶我來的,彩嫂不忍心見我一人孤伶伶的。因為婆……」說著說著,嘴角不受控制的一顫,她趕緊咬了咬唇。「因為婆婆去世了,所以……」
別哭,別哭,千萬不能在少爺面前哭哭啼啼的。小草暗地裡自我告誡。
原來啞婆婆去世了——關軾風已全然明瞭了。
「像你這樣偷偷躲著吃、飯碗裡連一根青菜都沒,不知情的人見著了,說不定還以為我們關家都是這麼刻薄下人的。」他微微一笑,不忘調侃她。
「不,不是的。」她該如何解釋才好?「是……是我自己錯過了吃飯時間。」
別再節外生枝了,她就自己全攬下吧!「我今天才來,沒把規矩弄清楚,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現在有飯吃我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