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納蘭真
整個早上,曉藍都竭盡全力的埋頭做事,盡可能地不和別人的眼光接觸。雖然,天曉得,她對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麼實在是一無所知。
楊淑端到達辦公室的時間比曉藍晚了一些。等她搞清楚狀況之後,就湊過身來給曉藍打氣:「看開一點,曉藍,你和老闆的交往反正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現在不過是更公開了一點而已!撐著點,過幾天就沒事了!」
曉藍感激地對著她笑了一笑。這些時日以來,只有淑端對她友善如故,以開放的胸懷來接受她的選擇:「我不會有事的,淑端。」她保證道:「只是——被人這樣指指點點的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
淑端哼了一聲。「你管她們去死!」她不屑的道:「一群假道學!別人的戀愛干他們什麼事?三姑六婆兼廣播電台,以及唯恐天下不亂!」
「哇,好了,淑端。」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們可沒得罪你啊!」
「我看不過去,成不成?」淑端下巴一昂,往她桌上的報紙指了一指:「像這個,故意把報紙擺你桌上,這算什麼一回事?換了她們任何一個是你,碰到老闆這種黃金單身漢來追求他們,不立刻拜倒在他西裝褲下才有鬼,我看他們啊,不過是嫉妒罷了!」
曉藍忍不住笑了。她知道淑端這話不過是用來安慰她、讓她心安而已。淑端自己,對喬威的評價可是不怎麼高哩!然而她的說詞,真讓曉藍舒服多了,神經也不再繃得那麼緊。「謝謝你,淑端。」她真心真意的說:「如果不是你,我——」
她這話還沒有得及說完,桌上的電話便叮鈴鈴的響了起來。曉藍伸手接過。話筒裡傳來的是她已經聽得不能再熟的聲音。他的聲音。
「曉藍?」
喔,我的天!事情已經夠糟了,他還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我就是。」她沉沉地道,用的是一種公式化的聲音。
「你現在方便談話嗎?」喬威顯然收到了她的訊息。
「對不起,今天不行。」
「那麼,能不能到我辦公室來?」
「恐怕沒有辦法,對不起。」
「你在煩惱什麼?」他問:「出了什麼事了?」
出了什麼事了?他還好意思問!曉藍悄悄地握緊了拳頭。「能有什麼事?」她反問,一時間忘了她正在假裝自己接到的是一通「公務電話」。
喬威歎了口氣。「有什麼事煩著你,我一聽你的聲音就知道了。聽著,曉藍,我必須和你談一談,這很重要的。所以——是你上來,還是我下去?」
「不行!」她叫,立時警覺到每個人的眼光都朝她掃了過來,忙自壓低了聲音:「我現在真的不行。晚一點好不好?我——正在忙。」該死的,她試得那麼努力,要想打消眾人的疑心;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疑心生暗鬼,她開始覺得辦公室裡每個人都猜到:電話是喬威打來的了。偏偏這個頤指氣使慣了的人不肯接受「不」作答案。他聲音變硬了。
「我現在必須見你,曉藍。」他堅持道:「既然你不上來,那麼我就下去。五分鐘後見。」
「等、等一等!」曉藍急急地叫了出來。這個混蛋,他下來只會使得事情變得更糟!「好,我……我去就是了。」
「五分鐘。」喬威警告:「時間到了你還不來,我就自己下去了。」他「啪」的掛了電話。
曉藍氣得咬牙切齒。但她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話筒吼叫,只有氣憤憤地掛了電話。楊淑端從鄰桌投來了關切的眼光。
「老闆打來的嗎?」她問。
曉藍漲紅了臉,無言的點了點頭,一面站起身來,撫平了自己的裙子。這下可好,全辦公室的人鐵定都猜出來她是見喬威去的了。這個該死的、皮厚的壞蛋!他自己臉皮老,見慣了大風大浪,又是大家的頭頂上司,當然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胡說八道。就算他聽到了什麼,想必也不會在乎。他自己不在乎,理所當然的也就以為她也不會在乎了!好吧,我是可以不在乎!至少至少,在這些等著看熱鬧的同事之間,我賀曉藍要是露出一絲一毫尷尬的表情,那我才是該死了!她將頭高高昂起,直直地走了出去。
在喬威的辦公室外,丘亞蓉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容。
「老闆正在等你。」她說。而曉藍從鼻子裡噴了一口氣。「我知道。」她咕噥道。丘亞蓉臉上的笑意加深了。曉藍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趕忙推門走了進去。
見她進來,喬威將手邊的卷宗全給推到一邊去,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笑容。但曉藍的臉繃得好緊,對他的笑容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遵照命令來了,老闆。」她木木地說。喬威的眼睛瞇了起來。
「你今天心情真的很煩啊?」他問:「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出了什麼事了?」她咬牙切齒道:「你是說你不知道?你從來不看報紙嗎?」
話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問錯了。喬威這麼忙的人,怎麼會有精神去看綜藝版?就算他有那個時間,也不會有那個興趣!他少爺肯看的大約只有國內外新聞,外加經濟日報而已。四處張望了幾下,曉藍走到茶几上去拿起了當天的報紙打了開來,直直地遞到喬威的眼前。
喬威掃了綜藝版兩眼,忍不住笑了。「你就是為了這個在生氣啊?」他問:「算啦,曉藍,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這些瑣瑣碎碎的花邊新聞,觀眾今天看了,明天忘了;再過幾年,說不定他們連杜可妮是誰都記不得了呢,何況是這麼一件小事?再說報上也沒登你名字,也沒登你相片,有什麼好苦惱的?」
「你倒說得容易!」曉藍沮喪地道:「你可不知道我在辦公室裡,給人指點成了什麼樣子!機會主義者,釣凱子的,拜金女郎,小狐狸精……」
喬威的臉色沉下來了。「他們真的這樣說你啊!」
「比這更難聽的話都有的是呢。」曉藍疲倦的道,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揉了揉自己的臉。「算了,喬威,我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也早作好心理準備了,本來不應該覺得沮喪的。我只是……」她只是在看到報上的報導,聽到同事的耳語之時,感覺到自己是那樣的廉價,感覺到發生在她和喬威之間的事情變得那樣淺薄,那樣——充滿了商業性。這使得她一時之間平衡不過來。然而她又能說些什麼呢?讀者觀眾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罷了。她苦澀地笑了起來。「算啦,不談這、橫豎我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等這件事一完我就辭職。到那時天高皇帝遠,他們再要說我什麼,我反正也聽不到了。」
「辭職?」喬威的眉頭皺了起來:「你為什麼要辭職?」
曉藍氣結地看著他。這個人呀——他是裝傻,還是真有這麼鈍,連這種人情世故都不懂呢?「那不是很明顯嗎?」她幹幹地道:「等這件事結束以後,我在雜誌社裡也就沒有名譽可言了。現在已經這樣,一旦我「和你分手」,更難聽的話還少得了嗎?不走怎成?」
喬威深思地看著地。「如果我們不分手呢?」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問。曉藍震驚地抬起頭來。
「不分手?」她狐疑地重覆:「你說的不分手是什麼意思?只要杜可妮同意將公司的股票賣給你,我們的戲就算演完了,到那時候,當然我們……」
「演戲歸演戲。」喬威打斷了她:「我現在說的是你和我!」他的態度有些粗魯,一番話幾乎是急急忙忙倒出來的。他的眼睛壓根兒沒在看她:「我是在問你,戲演完了你還願不願和我見面,繼續和我交往?」
曉藍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剛才說了些什麼呀?她沒有聽錯麼?
「喬威?」她不敢置信地問:「你——你是當真的?」
「不然我何必問?」他粗魯地道:「你怎麼說,賀曉藍?」
狂喜和憂慮同時湧進了她的心裡。喬威之所以這樣要求她,究竟是因為他真的有那麼喜歡她呢,還是因為——他想要的東西一定要追到手呢?然而繼續和喬威見面,繼續陪在他的身邊,對她而言是太大的誘惑了!她愛著地呵!僅止是為了這樣的愛,是不是就已值得她捨命一試?更何況……她並不是全無希望的!曉藍凝視著自己絞緊的雙手,內心的掙扎如同海濤一般地在她身邊激響。
「曉藍?」喬威的聲音催促著她。她抬起眼來,閃電般捕捉到他眼底一絲緊張,一抹焦慮。那個字於是也像閃電一樣地擊中了她,在她還未有時間想第二遍之前,答案已然衝口而出:
「——好。」她軟軟地說。
他眼底閃過的神情是如釋重負麼?曉藍沒能看清楚,因為他已經背轉了身子,好一會才又回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