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納蘭真
𨪜𨪜是傅商勤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嘿，別這樣。我不應該和你說那些話的。」他低下頭去，假裝很專心地替家鈴穿睡衣：「別露出這樣悲傷的表情好嗎？」
𨪜𨪜他不勸也還罷了，這一勸之下，更教她為他覺得心酸。「我沒有辦法。我……」
𨪜𨪜「丁——夜光，」他輕輕地說，伸出他空著的右手去拂開她臉上的髮絲；但是家偉一看到他伸手過來，立刻撲過去拉那隻手，結果他的手向下一沈，畫過了她的前胸。夜光的粉臉立時漲得通紅，本能地向後縮了一縮。他的眼睛裡亮起了奇異的火花。「你真奇怪，」他低沈著聲音道：「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卻仍然羞怯如處子。」他慢慢地將家鈴放到了地上，用一對深沈的眼睛盯住了她。「你是如此地美……」他低語著，一面傾身向前，將她牢牢地釘在牆上，然後深深地吻了她。
𨪜𨪜夜光沒有掙扎。她的心兒狂跳，臉兒發燒，卻連一步也動彈不得。她是完全被他那魅惑人的眼睛給催眠了。而他的吻那麼醉人，那麼無可抗拒……然而她懷中的家偉是一刻也靜不下來的。他拉著夜光的頭髮，得意地叫著。夜光猛然間清醒過來，將自己拋出了他施在她身上的魔咒。「我……我們該把孩子送上床了。」她不穩地說，竭力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
𨪜𨪜他無言地站直了身子，從地上抱起了家鈴。她領著他走進了雙胞胎的房間，把兩個孩子擺在床上，替他們蓋好了被子，親了親他們的小臉，然後退了出來，無聲地將門關上。
𨪜𨪜一直到了這個時候，他才又伸出手來碰了碰她。「這很像是一個幸福家庭的日常起居，不是嗎？」他深思地道：「我幾乎以為下一步就是坐到客廳裡去看電視，然後上床去睡了。」
𨪜𨪜他不是在開玩笑的；夜光的心臟開始猛跳。但她也知道，他所說的話裡只有一種含意。他既然憎惡女人，當然不會肯於讓任何女人進入他自己的生活；但他年輕而健康，而她正在他左右，是個他所以為的歡場女子……夜光抬起了下巴，故作輕快地道：「那是不可能的，不是嗎？我還得上班呢！」
𨪜𨪜「但你回來的時候我還在這裡！」
𨪜𨪜她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頭。「傅商勤，如果你以為我會因為你幫了我的忙，就會跟你……那你是大錯特錯了！很好，我早該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而你的幫忙不是沒有代價！現在，」
𨪜𨪜「我想要你和我想幫你照顧雙胞胎是兩回事，不要把它們混為一談好不好？」他截斷了她：「我還沒有那麼冷血！」
𨪜𨪜「你還不冷血嗎？你這個沙文主義豬！你一頭把我往最壞的地方想，以為我迫不及待地和每個我所遇到的男人跳上床，可是你自己呢？你這個雙重標準的、自我中心的——」
𨪜𨪜「我沒有把你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他吼。
𨪜𨪜夜光怒極反笑。「哦，沒有嗎？」她甜甜地問。
𨪜𨪜「——沒有。」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說：「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丁夜光。有時我覺得你好像是一個雙面人一樣。一部份的你好得超出我想像之外，擁有我所欣賞、所尊敬的一切特質；可是另一部份的你——」
𨪜𨪜「使你非常厭惡。」她慢慢地說，怒氣像潮水一般地退了。
𨪜𨪜「嗯。」
𨪜𨪜「因為我使你聯想到你的母親？」
𨪜𨪜他的眉頭皺到了一起。「別提我媽！」他重重地說。
𨪜𨪜「喂，」她抗議；然而話聲在她看到書架上的鬧鐘時消失無蹤了：「我的天哪！」她恐怖地叫了出來：「已經這麼晚了嗎？我又要遲到了！」她掉轉身子朝自己房裡奔去，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行頭，然後反轉身子往外衝。
𨪜𨪜「叫輛計程車回家！」他在她身後喊。
𨪜𨪜「我今天不會太晚回來的！」她一面穿鞋一面說。
𨪜𨪜「夜光，叫輛計程車回家！」
𨪜𨪜她回過頭來橫了他一眼。「我是我自己的主人，傅商勤，犯不著你來指揮我！」
𨪜𨪜他微微歎了口氣，走到她身前來。「拜託，夜光，你搭個計程車回來我會放心得多。」
𨪜𨪜看到他那對帶笑的眸子，她所有的抗議都消失了。「噢，好吧。」她呢喃，不由自主地接了下去：「架子上的書自己去拿來看，要吃什麼自己動手，」
𨪜𨪜「快走吧，夜光，你要遲到了！」他的聲音裡帶笑。
𨪜𨪜「喔……好，回頭見！」她奔出了公寓。
𨪜𨪜她口中的「早一點回來」其實也過了十一點了。街道上靜無人跡。夜光輕手輕腳地上了樓，無聲地將門打開。
𨪜𨪜燈沒有關，但是博商勤已經歪在沙發裡睡著了。他的脖子勾成一個不怎麼舒服的角度，襯衫鈕扣開了兩顆。一絡黑髮落在他額前，無形中為他帶來了幾分稚氣。他臉上那嚴厲的線條在睡眠裡鬆弛了下來，使他看來年輕得多，也——脆弱得多。
𨪜𨪜她站在那兒看了他半晌，而後注意到其他的東西：客廳收拾得整整齊齊，廚房裡頭不染纖塵。雙胞胎的房裡十分安靜，整棟屋子裡只有鬧鐘漏漏答答的聲音在輕輕地響。她放下了自己的提袋，無聲地換上了拖鞋。
𨪜𨪜他突然間動了一下，眼睛霍然睜開，而後直挺挺地坐了起來。「老天，我這個保母實在差勁，居然在工作中睡著了！」他自嘲著說，站起身來伸展筋骨：「要命，我的脖子酸死了！算我活該，誰讓我在工作中睡著了呢？」
𨪜𨪜她看著他齜牙咧嘴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個衝動在她心底突然升起。她一句話幾乎溜了出來：「我來幫你按摩吧。」但是同時湧現的羞澀之意，使她把話給生生吞了回去。「——沒出什麼問題吧？」她有些結巴地問：「孩子們乖不乖？」
𨪜𨪜「乖。他們一點都不吵。」他揉著頸子，一面關心地看著她：「累了吧？你的臉色不大好呢。」
𨪜𨪜「我習慣了。」她只能這麼說。「睡一覺就好了。」
𨪜𨪜他不滿地皺了皺眉。「你不能繼續這樣下去，夜光，」他深思著道：「你不能和孩子們的父親聯絡嗎？畢竟他也有責任呀！」
𨪜𨪜她緊緊地閉了一下眼睛。「別又來了，傅商勤！」她疲倦地說，知道自己現在沒有和他吵架的力氣。
𨪜𨪜「可是你不能繼續過這種日子呀！你會把自己搞到油盡燈枯的！累出病來怎麼辦？到那時誰來照顧這兩個小傢伙？」
𨪜𨪜他的話擊中了她的要害。「我不知道，」她不穩地說：「但我不會生病的。我還年輕，身體健康，」
𨪜𨪜「我是說如果！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呀！而且這種工作又沒有勞保什麼的，你要是病了就沒工作了，」
𨪜𨪜「我不會生病的！」她不顧一切地叫了出來，絕望地想要壓下他喚起的恐懼。
𨪜𨪜「別這麼倔好嗎？你需要經濟上的支助！我姨媽——」她的固執使他生氣，忍不住提高了聲音。然而她立時打斷了他：「我已經照顧他們八個月了，一直處理得很好有什麼理由不能繼續下去？」她頑固地說：「何況我根本不認識你姨媽，怎麼能夠接受她的幫助？」
𨪜𨪜「跟我到埔裡去見她，那麼你就會認識她了。」
𨪜𨪜「如果我離開了高雄，我的工作就完蛋了！」
𨪜𨪜他搔了搔自己的頭髮，耐著性子道：「好吧，你不願意接受她的錢，因為你不認識她；那麼如果是我的呢？」
𨪜𨪜接受他的錢？更加的不行！一千個不行，一萬個不行！「不！」她瞪著他道，而後疲倦地抹了把臉。「傅商勤，我們能不能不要再談這個了？我好累，而且——」
𨪜𨪜「夜光，」他試著和她講理：「我遲早要離開，不能一輩子呆在高雄的，是不是？如果我把你的地址告訴了我姨媽，由得她每個月寄一筆錢給你，你也拿她沒辦法的，是不是？」
𨪜𨪜「我會把錢退給她，或者乾脆把匯票給撕了。」
𨪜𨪜「你真是驕傲得不可理喻！」他的耐性用光了：「在目前這種處境裡，你有什麼驕傲的餘地？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呀！你總得替孩子們想一想！只為了你那莫名其妙的驕傲和原則，就不惜讓那兩個孩子跟著你受苦嗎？」他的聲音越提越高。
𨪜𨪜「不要叫好嗎？你要把鄰居給吵醒了！」她叫了回去：「而且你也太誇張了。孩子們跟著我，什麼時候吃了苦？我一直都應付得很好——至少至少，在你出現以前一直都應付得很好。」
𨪜𨪜「呵，是呀，你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他氣道，然後挫敗地吐了口氣。「老天，我怎麼又跟你吵起來了？而且別告訴我說，戰火是我點燃的！否則的話，我們又有得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