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納蘭真
「那就是你照顧我的原因嗎?那就是你上床來暖我的原因嗎?」他一字一字地問。雪嵐羞得滿臉通紅,無助地擺了擺手,試著打斷他,但伯淵理也不理,毫不留情地接了下去:「那就是你和我出來野餐的原因嗎?」
「不!」雪嵐叫了出來:「我和你出來是因為我想和你一道野餐!但就算我是因為感激才和你出來的,又有什麼不對呢?」
「你到我家來了以後,和仲傑在一起的時間大約不少吧?你又為了什麼和他在一起?也是因為感激嗎?」
雪嵐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這個人扯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和他住在同一棟房子裡,彼此碰面也是很自然的事呀!」她耐著性子解釋。
「才怪!為了上班方便,他自己在台北有一層公寓,平常根本不住家裡的!」
雪嵐聳了聳肩。「那——大概是他想和我在一起吧。」
他的眼睛幾乎刺穿了她。「那麼你——還愛著他麼?」
霉嵐倒抽了一口冷氣。在他那樣喜怒無常地對待過她之後,在仲傑昨晚的那通電話之後,如果她還會讓他看出她在想些什麼,那她就真的該死了。雪嵐昂起了下巴,倔強地瞪了回去。「也許。」她不動聲色地道。至少至少,她希望自己看來真的是不動聲色。
「你實在不夠聰明,雪嵐。」
「為什麼?」她挑戰地問:「我對仲傑的感覺與你何干?」
他的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因為我知道他想要得回你。」
「你怎麼知道?你們已經好久沒見面了!」
「我太瞭解他了。」他簡單地說。
雪嵐瞪著他瞧了半晌,突然間覺得異常可笑。這整個對話豈不正是昨晚她和仲傑那場對話的重現麼?雖然言辭或有不同,本質卻是一樣的。「你們為什麼這樣憎恨彼此?」她緩緩地問,問出一個她早八百年前就想問的問題。
他的嘴唇抿緊了。「我從未說過我恨他。」
「口是心非!」
「那你就錯了。」他冷淡地道:「他怎麼想我是另一回事,但我自己並不打算把精力耗費在他身上。我唯一想知道的,只是你對他感覺而已。」
她微微地歎了口氣。「伯淵,我和他重逢不過是上個星期的事!在此之前,我有整整一年沒見到他。這樣短的時間裡,我怎麼可能知道自己對他的感覺是什麼呢?」
「我明白了。〕他慢慢地說,伸手將她拉出了小溪。她腳下一個跟艙,跌進了他的懷裡。這樣突然的接近使她驚跳。她抬起頭來,注意到伯淵的眼色變深了。她的心跳立即加速,試著想抽身出來,但他的手臂陷住了她。「別怕,雪嵐,我不會傷害你的。」他的聲音變得非常、非常低沉:〔今早看見你走入餐廳裡的時候,我就想這麼做了……」他的頭慢慢低了下來。
雪嵐無言地凝視著他,不知道自己是被催眠了還是怎的。他的嘴唇輕輕刷過了她的,而後加深……雪嵐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強烈的喜悅和暈眩同時衝擊著她,使得她立足不穩,全身的力氣彷彿都在這一剎那間被抽了個一乾二淨。陽光消失了,鳥語消失了,水聲也消失了。她所有的知覺都只剩下了伯淵,所有的反應都因他而甦醒。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明白,原來她等這個吻也已經等了一天了……
而後伯淵突然推開了她。雪嵐一時間立足不穩,伯淵忙又抓住了她。他的五指緊得像鐵條,他的嘴唇抿得像一條直線。雪嵐震驚地看著他,眼神受傷而困惑,不能明白他的反應為什麼突然變了。
「仲傑吻你的時候,你也會有這種反應嗎?」他一字一字地道:「他也能像我一樣地喚醒你嗎?告訴我實話,雪嵐!」
受傷的神色悄悄地爬上了雪嵐的小臉。「放開我!」她咬著牙道:「你憑什麼問我這樣的話?這一切對你而言只是一個遊戲,是不是?只是用來證明你比仲傑強,是不是?你——你這個花花公子,惡棍,流氓!你放開我!」
「這不是遊戲,小傻瓜!」他死命搖著她,似乎這樣就能叫她安靜下來:「這種感覺是相互的!而且我也用不著向仲傑證明我什麼!不管仲傑向你說了些什麼,我並沒有掠奪旁人屬物的習慣——」他突然停了下來,眼神一霎間銳如刀劍:「仲傑向你求過婚,對不對?」
雪嵐朝著他昂起了下巴。「沒錯。」
他的眼睛危險地瞇起。「你答應了?」
「沒有。」她老老實實地說。有那麼一秒鐘,他臉上似是閃過了如釋重負的神情。但這神情一閃即逝,使得雪嵐以為:這不過是她自己的想像而已。
「就這樣?〕
「就這樣。」雪嵐瞧了他一眼,簡單地說:「我告訴他,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伯淵點了點頭。「聰明。」他淡淡地說,聲音裡全無喜怒哀樂。但他的評語已經洩露了許多。
「你為什麼不希望我嫁給仲傑呢?」她好奇地問:「這對你而言會有什麼差別嗎?」
「嫁給他的話,未免太糟蹋你自己了。他根本配不上你!」
「就這樣啊?」
「如果有其他理由的話,我也還不打算告訴你。」他有些淘氣地笑了起來,而那笑容不明所以地觸動了她。在這一整天的相處之後,在這許許多多的對話之後,還有,在他那樣激烈的親吻,以及那樣清晰的歡喜、憤怒、說笑與攻擊之後,這個魏伯淵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真實,都要來得有血有肉,更脆弱,更危險……也——更可愛。雪嵐突然間打了一個冷顫。不,她震驚地想:不,不會的!我不可能愛上這個人!我不可能是愛上了魏伯淵!
「怎麼了?」他對著她皺了皺眉。
「沒——沒什麼。」雪嵐低語:「我只是……有一點累了。」
「你看來是有點蒼白。〕伯淵說著,抬起頭來看了看天色:「是不早了。我們回去了吧!〕
雪嵐無言地跟在他身後,將東西收拾整齊,走回車子裡。無言的沉默不明所以的伸展在他們之間,逐漸凝成了一種奇異的緊張。雪嵐只好假設他們兩個人都累了,不再有說話的興致。
回到家的時候,他們發現車庫裡停著那輛朋馳轎車。伯淵一面倒車入庫一面說:「看來我父親和阿姨已經回來了。」
「我以為他們最快明天才會回來呢!」
「我也是。」他說。他的聲音再次變得全無喜怒哀樂,而這令雪嵐緊張。「他們看到你回來,一定覺得很高興的!」她微笑著說,試圖使氣氛輕快起來。
他無謂地聳了聳肩。「或許。你要不要過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她實在是累了,本來很想直接回自己房裡去的。但是一知道魏天弘夫婦已經回來,她立時改變了主意——也許,只是為了想看看:他們是如何對待伯淵的?
「好。〕她說,隨著他走進了客廳。
孫玉瑤正坐在客廳裡看報。聽到他們走進來的聲音,她抬起頭來向他們看去,而後露出了一朵明亮的笑容。〔雪嵐,伯淵!你們兩個一道出去玩了嗎?」她站起身來向他們迎去,珠灰色的絲裙在她腿邊晃起了一陣漣漪:「真高興看到你回家來了,伯淵。」
伯淵迎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令雪嵐驚訝的是,他居然對孫玉瑤笑得很暖,顯然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後母:「阿姨,真高興見到你。你愈來愈漂亮了!」
「油嘴滑舌的小子!」孫玉瑤笑得好開心:「你在這時候回來真是太好了!仲傑不在,我正擔心雪嵐沒有人陪呢!」
雪嵐眸光一閃。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看出來:孫玉瑤對自己和仲傑的婚事並不是十分同意。難怪她對自己和仲傑婚約的破裂全然的不以為意!可是為什麼呢?難道她和媽媽一樣,有著對孩子的佔有慾,所以還不捨得兒子娶老婆嗎?可是看著又不怎麼像呀?雪嵐對自己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有些像是驚弓之鳥了。「仲傑昨晚打電話回來過。」她幹幹地說。
孫玉瑤又驚又喜:「真的?他什麼時候回來?」
「週末吧。他很忙,不過事情好像進行得十分順利。」
〔噢,」孫玉瑤深思地道:〔今晚七點,黃智源夫婦要過來吃飯。你記得他們吧?黃先生剛從香港回來,應該會有仲傑最近的消息。」
雪嵐突然覺得一陣緊張。她實在不想遇到這一對可厭的夫婦。「那麼我最好上樓去換個衣服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她的棉布裙子上都是草漬。
「何必呢,雪嵐?」伯淵拉住了她:「你穿這樣就已經很漂亮了。」他笑著說,一手輕輕拂過她的頭髮。
「伯淵,雪嵐是我們家的客人,不許你對她無禮!」
聲音是從走廊入口傳過來的,冷硬得像鞭子一樣。魏天弘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