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納蘭真
這位小姐說得不錯,台灣的交通就是這樣搞壞的!闖了紅燈還想打人,你這位先
生也太沒理了吧?」
「關──關你什麼事?」那阿順狼狽地道,氣焰因對方來了幫手而矮了一截
;尤其眼前這小夥子比自己壯實得多,腳下還有一隻巨大的德國狼犬在那兒繞來
繞去:「你們以為人多就可以把白的說成黑的?哼,我──」
「阿順!」機車後座的女人又叫,這回聲音提高了許多:「阿順!」
「什麼?」那阿順回過頭去,臉上混著不耐和挫敗;卻見他的妻子顫抖了一
下,緊張地彎下了腰:「阿順,我……」
阿順臉色大變。在那年輕人出現之後強裝出來的虛張聲勢,這會子全轉成了
貨真價實的驚惶。再顧不得他吵架的對象,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了妻子的身邊
:「你──你要生了是不是?肚子開始痛了是不是?要緊嗎?」看到妻子緊張的
臉,他慌亂地回過頭來看著站在街口的兩個陌生人;因為面子拉不下來而無法開
口求助,卻又因為驚惶而不自覺地流露著懇求。時間其實也沒有多晚,才不過十
點多些,路上也頗有些被他們的爭吵聲吸引過來看熱鬧的行人;但看這場熱鬧已
近尾聲,便開始一個個地掉頭走開了。
年輕人連遲疑都不曾遲疑,便朝機車奔了過去。「怎麼回事?要生了是嗎?」他問:「是陣痛開始了?」
月倫躊躇了一下,也來到了機車的旁邊。這個叫阿順的傢伙確實是不講道理
,而她也還在因為他的恫嚇而生氣;但這件事和他的妻子是不相干的。而她從來
也無法對別人的苦惱和災難袖手旁觀。
近看之下,她才發現阿順和他的妻子都還十分年輕。尤其是這個懷了孕的小
女人,至多不過二十出頭罷了。「頭胎嗎?預產期是什麼時候?」她問阿順,後
者已經急得團團轉了。光憑這樣子她就敢斷言,這絕對是他們的頭一胎!
「是──是頭胎。」阿順急得結結巴巴:「預產期……預產期還有半個月。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辦?怎麼辦?」
月倫不理他,逕自轉向那個小女人:「羊水破了嗎?什麼時候開始陣痛的?
陣痛之間的間隔長不長?還沒破水啊?那還好,」說到這個地方,孕婦發出一聲
急喘,背脊整個兒弓了起來,好一會子才又放鬆。「這……才是第二次。」她微
弱地說,月倫迅速地看了看表。「那還早,不用緊張。」她轉向了阿順:「你們
有特約的醫院嗎?離這兒遠不遠?」
「有,有!」阿順在他老婆身邊亂轉:「是不是要馬上送醫院?我該怎麼辦?本來我明天要送她回娘家去待產的,我──」
「不要緊張,在預產期前後兩個星期生下來的小孩都算正常的。」那年輕人
穩穩地插了進來:「而且頭胎通常都要拖一段時間,我看還是先把你太太送到醫
院再說吧。先去辦住院手續,你再回家去幫她收拾需要的衣服用具。」
「噢,好,好。」阿順慌裡慌張地跨上了摩托車,卻被那年輕人一把扯住了。
「你要騎機車送你太太上醫院?」他不敢置信地問:「你不怕她半路上陣痛
了抓你不住,從車子上跌下來嗎?」
「呃,我──」
月倫歎了口氣,突然間同情起這個傢伙來。很明顯的,他已經慌得半點主張
也沒有了。「找輛計程車來送你太太去醫院,機車先留在這裡,等你醫院方面的
事忙完了再回來取車,不就結了嗎?」
「噢,噢,對,對。」阿順呆呆地道,將機車推到一旁去上了鎖,舉動笨拙
已極。那年輕人扶著阿順的愜太站在路邊,等阿順忙完之後,揮手叫停了第一輛
經過的空車,將夫妻兩個一起塞了進去。
計程車終於在一陣兵荒馬亂之中開走了。月倫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真弄不
明白今天晚上這樣的遭遇是為了什麼。簡直就像是三流小說裡男女主角邂逅的場
面似的,把所有加得進去的古怪因素都加進去了。想到這裡,她回過頭去看了站
在身邊的年輕人一眼,正好對方也正在打量她。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多謝你的撥刀相助。」月倫微笑著說,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與對方相握,
對方的濃眉好笑地揚了起來。
「叫計程車這種小事有什麼好謝的?」他故意曲解她的話,兩簇惡作劇的光
芒在他眼眸中飛舞:「你是想告訴我說,他老婆的大肚子真的和你有關係嗎?」
月倫仰起頭來笑了。「你都聽見啦?不好意思,我生氣的時候是口不擇言的。幸虧今晚運氣不差,遇到了英──貴人來相助。」她本來想說「英雄救美」的
,一想這話未免有自我膨脹的嫌疑,話到口邊,硬是掉了一個形容詞。那年輕人
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這沒什麼啦,敦親睦鄰嘛。」
「敦親睦鄰?」月倫驚愕地重複,重新打量著眼前的青年男子。是個很有吸
引力的年輕人,二十七八年紀吧,五官端正而明亮,身材修長而挺撥──她估計
他大約是一七八左右,而她的目測是鮮少出錯的──無袖的墨綠色運動上衣和米
色短褲毫無遮掩地托出了他結實而勻稱的肌肉。這樣的人應該是很容易給人留下
深刻印象的,怎麼她一點概念也沒有呢?想必是她比自己所以為的還要專注於工
作,竟致於忽略掉對人群的觀察了……
她臉上那輕微的茫然之色並沒逃過年經人的眼睛。他搔著頭笑了起來。「顯
然你從來沒注意到我這個人,不過我倒是看過你幾次──你有時會到巷子口的老
陳店裡去喝豆漿,不是嗎?」
月倫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年輕人腳下的大狼狗突然間叫了兩聲。年輕人低
頭一看,笑著拍了拍它的頭顱。「好,好,我知道我們冷落你了。來,跟咱們的
鄰居說哈羅。」
大狗立起身子,對著月倫吠了兩聲,伸出了一隻狗爪子。月倫笑著跟它握了
握手。「好漂亮的狗,」她讚美道。而這絕不是客套話。這狗有一張漂亮的臉,
雙眼晶亮而聰明,耳朵帥氣地挺起,一身毛皮更是油光水滑,看得出是受到良好
照顧的:「它叫什麼名字啊?」
「唐大汪。」
「什麼?」她還以為自己會聽到一個很西式的名字,諸如比利或來西的:「
這名字誰取的?」她實在壓不下滿腹的好奇:「為什麼給它取這種名字呢?」
「我取的。」年輕人的笑容很得意:「我們家姓唐,所以理所當然狗兒也姓
唐啦!家裡還有一隻哈巴狗,叫做唐小汪。」
「哦?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呢?唐中汪?」月倫不是故意要無禮,但她性格裡
頭頑皮的成份使她忍不住;而這年輕人開朗隨和的性格也使她全然忘了:對初識
的人應該保持的距離。
年輕人大笑起來。「好極了,哪沆我家要是再想添隻狗,我一定記得用上這
個名字。可惜我出生的時候,對自己的名字並沒有選擇權。我叫唐思亞。唐是唐
朝的閆,思是思想的思,而是冠亞軍的亞。」
月倫微笑起來,對這唐思亞的好感,因了他接受調侃的能力而加深了一層:
「我明石月倫。石頭的石,月亮的月,倫理道德的倫。」
「石月倫?石月倫?」唐思亞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頭:「奇怪,這個名字我
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你真令我傷心,我還以為自己的名字沒有那麼大眾化呢。」月倫笑著說,
將抱在右手的講義交到了左手上頭。自從「崔鶯鶯」演出以來,變色龍戲劇工作
坊也算小小地有了一點名氣,報上登過一兩次她的消息;但月倫並不認為自己會
是一個名人。無論怎麼說,初出茅廬的小劇場導演要和演員模特兒相比,實在是
遠得不能再遠了。
思亞咧嘴一笑,注意到她換手抱講義的動作。「這疊東西很重是吧?我來幫
你拿好了。」他朝著她伸出了手,月倫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你,我拿
得動的。」
畢竟他們兩人才剛剛認識,思亞不願自己的好意被當成雞婆,因此沒有再說
什麼。但只這一伸手間,他已經看清了講義上的文字。一股沒來由的失望流過了
他的心底,雖然輕微,卻很真切。
「你在補托福啊?打算出國唸書嗎?」
月倫驚愕地看了他一眼,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我看起來像大學生嗎?你
又令我傷心了,唐思亞,我還以為自己看起來要成熟得多呢。」她拍拍手上的講
義,回答了他用眼神表示的疑問:「我是在教,不是在補。」
「你?」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嬌小的女郎:「你在教托福?不可能!你
才多大年紀?二十三歲?二十四?」這樣的問題是不怎麼禮貌的,他知道然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