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那顏(圓悅)
「我原來的貼身婢女呢?」她覺得自己快尖叫了。
老天,誰來告訴她,這家裡究竟還要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忠叔說她有其他的工作。」東方玨將忠叔的原話告之。
老天,她及時醒悟到他們在玩破鏡重圓的把戲了。世人只知破鏡重圓是段佳話,可事實上破碎了的鏡子即使能重圓,還能算是完整的鏡子嗎?
她慘然而笑。
「你……你還是不舒服嗎?」她的失常讓他更擔心了。
「東方玨,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卻把我沈玳青看得太低。」此刻她眼底的脆弱都被冷凝所包裹,「你以為只要你勾勾小指頭,我就會追隨你嗎?」
「我……不敢奢望。」
開口的那一瞬,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仍有一絲期盼,期盼她還有些愛他、在乎他。
現在,這夢碎了一地。
心臟好痛好痛,可他沒資格抱怨啊。
因為這都是他該得的報應,誰讓他竟傻得拋棄了世上最珍貴的瑰寶呢?
「出去!」
「作為貼身男僕,我有責任將你照顧好,」東方玨堅持,「還是先吃飯吧。」
「責任?」玳青尖銳的譏諷,「哈,你在說你對我有責任?」
「是的,我對你有責任。」東方玨在書案上擺上碗筷。
「天下最可笑的莫過於此了,」她的聲音冷得像結了層冰似的,更像冰錘一錘錘擊打他的心臟,「你也懂得什麼叫責任嗎?東方少爺?」
「玳青,不要這樣。」他近乎哀求了。
「玳青這名字是你叫的嗎?你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僕役而已。」她再次找回了屬於她的冷然自制。
「是,少夫人。」一直以來,即使貧窮也無法摧毀他的傲骨,可此刻為了留在她身邊,他不惜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出去。」她無情的驅趕他。
「玳……少夫人,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他近乎哀求了。
理智知道自己該無條件服從主人的命令,感情卻仍未死心,或許……或許她還有—點點在意他也說不定。
「機會?」究竟是誰沒給誰機會呀?玳青笑得苦澀。
就在他以為事情有了轉機之時,一隻青瓷茶杯碎在地上,殘茶潑濕了他的鞋。
什麼意思?
他的心裡—片茫然。
「東方少爺一定讀過唐詩吧!那就回去翻翻李白的『白頭吟』吧!」說完,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財神居。
他自小熟讀詩書,甚至不需翻閱詩集就能背誦這首有名的「白頭吟」。他想她說的一定是那句「覆水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
她這是在告訴他,他們之間就像那難收的馬前覆水一樣,無法重拾了。
可他不想放棄呀!
東方玨握緊了拳頭,無論怎樣艱難,他都會咬緊牙關堅持下去的,因為——他不願未經努力就放棄!
第四章
菟絲固無情,隨風任傾倒。
誰使女蘿枝,而來強縈抱。
——唐李白
她一定是瘋了!
最重視儀表、最好面子的東方玨,怎會捨下他大少爺的架子,來她這菩提精舍做個小小的男僕呢?
昨兒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幻夢而已。
玳青如是告訴自己,可當她拉響了通到貼身婢女房裡的金鈴,卻看不見她飛奔來為她梳洗時,隱隱覺得事情大不對勁。
莫非——不是夢不成?
她飛快的起身,胡亂挽起髮髻,正打算親自去查看個究竟,誰想纔開門就……
她尖叫一聲,想躲卻已來不及了。那一大盆原本大概是要讓她梳洗的水,全都淋在她身上,從頭到腳無一倖免。
而站在她面前的,正是最不應該出現之人!
「東方玨,你怎敢……」她咬牙切齒的。
「我……我沒想到……」東方玨不知所措的看著她。
她整個人都在滴水,從頭到腳狼狽不堪,氣急敗壞之下毫無淑女風範可言,可他竟覺得她這樣子好像芙蓉出水,真是美極了。
時已深秋,早晚更是涼肅,她身上卻只穿了薄薄的內衫,又披了件外衫罷了,最糟糕的是,他端來的水竟是冰冷的!
「還不想辦法?莫非你想凍死我不成?」這次不是她氣得咬牙切齒,而是凍得咬牙切齒了。
情急之下,他乾脆扯掉她濕透的外衫,將她抱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
「你……做什麼……放……放手……」不知是冷還是心慌,她顫抖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他乾脆打橫抱起她,將她重新送回屋裡,脫去她濕透了的衣物,將她送入暖暖的被窩裡。
注意到她的床頭那兩條不同顏色的拉繩,他試探著拉了拉。不久,果然有僕役聞鈴而來,於是他吩咐他們準備洗澡水和清淡的食物。
張羅好這一切,他再次回到她身邊,這纔發現她竟蜷在床上睡著了。小瞼仍有些蒼白,眼下也有些青暈,看得出她一夜不曾睡好,東方玨暗自祈禱自己不是她噩夢的原因。
情不自禁的,他長繭的大手摸過這張細緻的小瞼,她的肌膚不再冰冷了,只是看起來仍脆弱得要命,似乎稍一用力就會碎了!
之前,他怎會傻得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人,而去傷害深愛著他的她呢。
東方玨歎息又歎息。
「呃……唔嗯……櫟……櫟兒……啊……」她似乎正在作一個可怕的噩夢,不安寧的轉側著。
「沒事沒事,我就在你身邊……」他柔聲安慰,直到她再次安靜下來,
終於——升堂的時辰快到了,他強迫自己站起身。
他的理智清楚,他雖是她的奴僕,卻也是朝廷的臣子,這兩個身份必須兼顧,哪個都不能放棄。可他的腳步卻一再的流連。
這天的其他時間裡,她一直佔據著他的思想,甚至在審訊一樁罕見的入室搶劫大案時,他的思緒也一再縈繞在她身上。
他離開時她還在睡,現在不知怎樣了……
「大人……」衙役輕聲提醒。
他沒聽見。
「大人,該將一干人犯收監了!」又一個衙役提醒。
他還是沒有聽見。
「大人!」這下聲震屋宇,所有人都開口提醒他了。
「啊?!」東方玨受了驚嚇。
「啪」的一聲,一直懸在半空的驚堂木終於砸了下來,不曾驚到他人的魂,卻把大老爺本人的三魂六魄都敲回了腦袋。
「人犯屠霸、田單等一干人……」他終於想起了當前的第一要務。
吁——好險,總算沒有當眾出醜!
衙役們不約而同鬆了口氣,可想起他們的大老爺差點成為方圓百里的笑話,他們還是忍不住捏把冷汗。
老天保佑啊!這附近的清水縣,奉業縣還等著看他們的笑話呢!
啊!大老爺竟又在該開口時發起楞來,哎哎哎哎,老天,這下該如何是好?
衙役們的心再次被拎到了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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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來玳青習慣了忙碌,可這天,她在書案前呆坐一整天,什麼也沒做成。
她以為自己能漠視他的存在,只將他視做一個素昧平生的僕役,可問題是,叫她如何忽略一個時時想忘記,卻刻刻記在心上的人呢?
她恨他!
恨他的薄情、恨他的無心、恨他的……
恨意種種,幾乎扯裂了她的心!
不,她不想做一個被怨恨左右了生活之人,她只想逃脫他對她的魔咒啊!她要找回屬於自己的平靜生活,甚至一度以為自己找到了。
也因此,當他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沒有強行驅趕他。
她想以此證明自己已拋下過去的陰霾,他再也不能左右她什麼了。
可事實是,他的存在嚴重干擾了她的生活,甚至攪亂了她那顆自以為早已死寂了的心;他的出現讓她再次意識到自己的脆弱!
不,她不想再重複過去的經歷,也不想再次被剝奪了自尊、自信,獨自承受心靈的痛苦!
絕——不!
那樣的煎熬一次就足夠了,可為什麼他總是不放過她呢?
不見玨郎誤終生,一見玨郎的結果卻是終生誤啊!
不由自主的,玳青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澀且迷濛的笑。
他有多久不曾看見她的微笑了?
東方玨端著托盤的手猛的一緊,晚膳差點滑落地上。
她那抹略嫌寂寞還有些冷情的笑,不由自主的牽動了他的心。記得多年前,她也常以一張笑臉來迎他,怯生生的、討好的、楚楚可憐的……
可他從來就吝於回應。
在他看來,他們的婚姻只是一樁買賣,他則是唯一被傷害了的「貨物」,為此他憤怒且怨恨。
作為東方世家的唯一繼承人,他無法改變流在他血管裡的血液,那種對家族的忠誠也束縛了他。他無法怨恨自己的家族,也無法怨恨兩鬢蒼蒼的雙親,於是所有的恨意都轉嫁到了她的頭上。
無論她如何努力、如何討好他,他都能輕易抹殺她的努力,而她在商場上的成功,正凸顯了他的無能。
當年他血氣方剛,滿懷救國濟邦大志,一心只想出人頭地。依仗一個女人過活簡直是對他尊嚴的一大污辱,因此,他急於逃離那足以令他窒息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