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君君
「嗚……」哀怨聲響遍每個角落。
「砰！」的一聲，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門被撞博，一個喝醉了的男人踉蹌的跌進來。
我和郭子建都站起來，走到門邊。
一個很眼熟的男人趕緊上前，扶起那個爛醉如泥的人，一邊點頭哈腰的向我們道歉。
我制止自己厭惡的皺眉頭，正準備說：「沒關係。」
他突然大聲叫道：「夜……夜雨！」
我輕輕一怔，再仔細一看眼前的人，竟然是宋陽！上次同學會我並沒有遇見他，所以我一時沒有認出他來。
這……是那個有些羞怯的男孩子宋陽嗎？
眼前的是一個身穿花俏西服，渾身酒氣，眼睛混沌的男人。我似乎能夠感受到他靈魂的混濁和晦暗。
他嘴角浮現起輕浮的笑容，「真沒想到！你竟然回來了！」他再往我身後看去，不意外的看見了郭子建，「怎麼！怪不得不告訴老同學一聲，原來是早就有人接應了！」他裝做開玩笑，可是臉上不屑的表情讓在場的人都安靜下來。
我的手心淡淡的出了一層汗。這是我今天才交的朋友啊！難道我連一天的充實都不配擁有嗎？！
他讓服務生把那個男人扶了出去，很大方的進入我們的包廂。
郭子建謹慎的介紹，「這是我國中的同學宋陽。」
「大家好。」他一邊點頭，一邊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張的燙金名片，一副生意人的樣子。
我能夠感覺到四周的氣氛開始冷下來。
郭子建的朋友都是絕頂聰明的人，怎麼會看不出宋陽的本色。我在心裡歎息，儘管多年前那不愉快的事情，曾經的同學如今這麼的市儈，我也是有些惋惜的。
宋陽坐下來，一邊開始談論他的生意，原來那個爛醉的男人是他的一個大客戶。
他嫻熟的為自己開了一罐啤酒，「夜雨，在美國發財了吧！」
「哪裡。」我簡單地做答。
「當初你去了美國，我們幾個都以為你是逃走了呢！」
在場的人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紛紛討論些他們自己的事情來降低我的尷尬。
可是宋陽接著說：「當初我們那麼說你是有點過分！不過你自己也是知道你是什麼樣子的人嘛！嘿嘿，當時郭子建為你解圍，我還納悶，原來那時你們就……」他猥褻的表情比文字更加有效的表達出他的意思。
寒意從我的腳底冷冷的升起，我腦袋一片恍惚，只想找一個封閉的空間把自己包裹起來。
突然地，我的眼睛接觸到郭子建的眼神，他那冷眼旁觀的態度彷彿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把我唯一的希望斬成碎片！我怯怯地，嘗試蠕動嘴唇，可是像被凍住一樣，我根本發不出聲音。往日一幕幕的難堪，被排斥的情景像是厚厚的毯子壓在我身上，纏著我的四肢，讓我窒息。
宋陽還在說什麼，可是我絲毫沒有力量反駁，我連聽的能力都在逐漸消失，一切反應都亂了。
不知道是誰說了什麼話，宋陽臉上的表情突然凝固，那一張一合的嘴巴也啞然了。誰說的什麼話？我沒有聽見，因為我的思維被隔離在我自己的沙漠裡。在我跟前，宋陽臉色忽然漲紅，忿忿地走出包廂，巨大的關門聲音讓我突然醒了過來。他怎麼走了？我模糊的抬頭去看郭子建，竟然從他那一向深邃、平靜的眼眸中看到了毫無疑問的怒火。我心緊緊的一抽！他開始知道了嗎？他也開始排斥我了是嗎？
此時，怯懦的怒氣漸漸地升起，我不在乎！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我，所以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即使他，也不例外！
我甩開他，回到座位上，笑臉洋溢地說：「怎麼不繼續？你們剛才的歌唱的不錯，再唱一首吧！」
包廂裡吵嚷的音樂又起，可是我知道今天大家是不可能像剛才那樣毫無芥第了。
回到他家已是傍晚，經過下午的事情，我們兩個人回來的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而我，看過太多父母吵架的場面，知道在這種敏感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兩個人分開一段時間，等事情不再那麼明顯，自然會平息下來。
可是，郭子建沒有給我時間躲開。
「你在逃避什麼？」他毫無掩飾的把話問出來。
我一愣，微微惶恐的知道，他發現了！他知道一切事情，大概從那時開始，他就知道別人對我的看法了。我曾經那麼堅定的對自己說，無論別人怎麼說，只要我自己知道我沒有做錯，那麼我絕對不會再像多年前那樣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可是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很清楚的意識到，多年前的那種無措又回來了。
我反問：「我在逃避什麼？」
他眼中的怒火更加明顯，原來他是有脾氣的，只是他一直是那麼冷靜，所以心思也不易察覺，我看見他在壓抑、在忍耐。他在生什麼氣？
他過了好久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那麼對峙著，房間裡的氣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忽然他猛地站起來，語氣生硬地說：「為了別人怎麼看你，你連自己都害怕自己了嗎？」
「如果你認為我會為了別人怎麼說我，而感到自責的話，你看錯我了！」我在撒謊，可是用了很強烈的口氣，希望他就此打住。
「別自欺欺人了，夜雨。」他走到我面前。「你自卑、自棄、自憐！你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空間裡面，一個沒有人會責罵你，沒有人會侮辱你的地方。雖然表面上你很快樂，很開放，可是這裡……」他指著我的心，「這裡沒有打開。」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還是詩人！」我嘲諷的答道。怒氣再次騰起，他憑什麼說我？他有什麼自信能夠瞭解我到那種地步！
「別否認！剛才宋陽那麼貶低你，為什麼不反駁？」
為什麼他不肯輕易放過我？
我努力的讓自己勇敢，直視他的眼睛，「因為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所以我也不願意浪費自己的唾沫去反擊，因為那沒有意義！」我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這種說法，我不禁想到，或許我本來就是這樣想的，所以才能夠這麼輕鬆地提供這樣的答案。
「你不是不在乎！你是太在乎了，所以不敢反駁。你不敢面對別人的眼光，國中時的陰影讓你沒辦法抬起頭來正視自己。夜雨，抬起頭來看著我！以前那個開朗的女孩去哪裡了？那個爽快的女孩去哪裡了？以前的那個你在哪裡？」
我氣紅了眼睛。他的話我懂，可是正是因為太真實了，根本讓我沒有機會下台。我覺得他就像拿了一把刀子，毫無憐憫的解剖我，一邊還在分析我的成份。
「別裝做你很瞭解我的樣子，如果你喜歡那個『曾經』的我，那你大可以去找個像那個『曾經』的我的女朋友！」
「夜雨！」
我口不擇言，只想讓他停止。「這個世界上，我最瞭解我自己！你算是……」
突然，我住口，這才發覺我在說些什麼。
他看著我，眼神充滿了陌生和受傷。「我算什麼？鬧了半天，我什麼都不是，對嗎？我根本沒有資格對你說這番話，是嗎？」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
「不！不用解釋。不管我算什麼，至少我今天要說的是真的。夜雨，別再逃避了，別為了所謂的傷害和面子讓你失去自己！」他自嘲的笑了一下，「不管我在你心裡是什麼地位……」
說完，還沒有等我解釋，他就冷冷的背過身，上了樓梯，進入自己的房間。我愣在樓下，筆直的站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砰」的關門聲終於讓我哭了出來。
如果今天沒有逛街，那該多好？
如果沒有遇到那群熱情的同學，那該多好？
如果不去KTV，那該多好？
如果……
我驀地發現自己一直在找借口迴避話題，我從來就不敢鼓起勇氣來反駁他們對我的看法。我抱怨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可是連我自己都沒有想過去修正！如果那時我能夠面對現實，勇敢的面對那些人，與他們對質，大膽的告訴他們，他們口中的我不是真正的我，或許結果就會不同了？
真的是該甩開過去的陰影了，真的是該重建我的自信了。
我輕輕嗚咽，帶著悔恨，帶著省悟。我抬頭看著緊緊關著的房門，想起自己剛才說過苛刻的話，眼淚流得更急。我現在才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他是個內斂的男人，我沒有過跟他吵架的經驗，我知道他剛才是真的生氣了，也是真的受傷了。我該死的真想摑自己幾個巴掌。我該怎麼辦？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竟然開始依賴他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竟然那麼在意我們的關係了。這早在當初是我沒有預料到的。
我走上樓梯，坐在他的門口，靜靜地想著，眼前又模糊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門打開了，我愣了半晌才看見他站在我面前。那高大的身影此時帶著一份疲憊，俊逸的瞼上佈滿脆弱和憐惜。他蹲下身子，把坐在地上的我摟進他結實的懷抱裡，那溫暖終於讓我不顧一切的大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