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涓羅
她去頂樓做什麼?向愚荏一想到某種可能性,全身寒毛直豎。等不及電梯下降,他走進逃生梯,直衝上頂樓。他沒有如想像地在頂樓邊緣看到一個衣袂翻飛,懸宕在跳與不跳之間的女子,他只看到蹲在地上,看不到臉的趙偲薇。
七上八下的石頭落了地,鬆了一口氣地向愚荏走到她面前蹲下,「你在這裡幹什麼?」
抬起頭的她並沒有如以往一般,一看到他就笑臉吟吟,反而是充滿了寂寞、哀傷與無以名狀的心慌。
在向愚荏拂袖而去之後,萬念俱灰的她走上頂樓,想乾脆結束自己這毫無價值的生命。可是當她住下看時,距離遙遠的街道、渺小的人、頂樓狂肆的風,讓她的勇氣霎時消失殆盡。
好幾次她對自己活著的意義有了懷疑的時候,她就會興起尋死的想法。可是她沒有一次有足夠的勇氣實行,就這樣賴活了下來。
既然沒有勇氣,那就笑著去面對現實把!不要計較,或許會活得更好。正因為這樣的想法,使她坦然接受加諸在她身上的所有不公平,隨時讓自己保持一顆樂觀的心。這次心頭的絕望,仍沒讓她擁有足夠的勇氣。她怕死,但更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她該怎麼活下去。
向愚荏瞧見僅穿薄衣的她冷得直發抖,遂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趙偲薇驚訝地微張大眼,內心一時衝擊,泛紅了眼眶。
「先下去吧,這兒風大。」
他的聲音好溫柔,溫柔得讓她不敢置信。這麼溫和的嗓音,印象中,除了第一次見面的那一次,她再也沒聽過了。
「發什麼呆?」
趙偲薇從口袋拿出如她手足一般,不論何時何地都不忘的簿子來。
「你不生我的氣了?」頂樓觀景的彩色燈光映照在筆調極輕的文字上,照出文字上的心慌和主人的哀傷。
心地善良的她何錯之有?他搖搖頭,抬手揩掉懸浮在她眼睛上的點點淚珠。
「你沒有錯。」他的嗓音暗啞,注視她的柔柔眼光還含了些什麼。
對於她總是委曲求全的態度,他第一次有了極深的震撼。對於自己欺負她的無理,第一次有著愧疚的歉意。
聽著少年結結巴巴、坐立不安地陳述著過程,他突然對自己在當時的怒意感到不可思議。這樣一點小事,他沒有必要發那麼大的脾氣,甚至連讓她好好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
他花了些時間讓自己好好想一想,冷靜地分析思考。赫然發現,以往他喜歡欺負她,看她為難、委屈的模樣,其實是將自己放在天秤上,他在測量對於衛若蘭與自己,哪一個對她比較重要。很好笑,可是他的私心確實是如此。
他想做她的主人,想掌握她的全部,想看見她的忠實不貳。於是在少年事件中,在她驚慌辯解的眼神裡,他看到了一個假想敵,一個潛藏在暗處想跟他奪取他堅貞意念的假想敵。
他出乎意料地在乎著她。為什麼?若以心理方面看,他不曾遭遇過背叛,對於掌握人心更是有十足把握,他無須對存在感如此渺小的她在乎到疑神疑鬼的地步。還是說,是愛情令他當真就這麼莫名其妙起來了?聽到向愚荏說她沒錯,趙偲薇雙眼頓時進出光采。
她那欣喜的模樣讓自思在心中五味雜陳。怎麼可以在看到如此高興的臉龐時而能無動於衷見?怎麼可以在察覺地要的其實是平凡人唾手可得的一點點微笑,他卻仍吝於付出?
「先下去吧!」他雙手牽她起來,「有事下去再說。」
趙偲薇察覺到了他與平常有些不一樣。他在下樓的時候竟會牽著她的手、對著她微笑,如此友善的動作,讓她頓時忘了適才難過到幾乎想死去的心,眉開眼笑地直盯著他瞧。
多希望這電梯永遠不要停,多希望這溫暖的感覺
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她在心裡祈禱著。但電梯終究停下了,只不過在離開電梯,進入屋子時,他的手也不曾鬆開,甚至當她安坐在椅子上時,他還倒了杯熱茶給她。
接過茶杯的手微微顫抖。她什麼時候被這麼寵過?茶來伸手,是連作夢都不曾作過的。
她那張無邪笑臉直勾勾地盯著他。這樣一個小動作,似乎就讓她高興得快要飛上天了。突然間,向愚荏什麼也不想問了,也無須問了。未來該怎麼對她,淺而易見,至於她上頂樓的動機是什麼,他大概也猜得出。
他自口袋中拿出手機,送到她手上,「以後別再送人了。」
他跟少年見面了嗎?所以才會把手機拿回來?那錢呢?趙偲薇刷白了臉色,急急忙忙地在簿上寫道;
「你也把錢拿回來了嗎?」
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阻止他將錢收回來,因為那些錢都是他的,可是想到少年一家即將面臨的困境,她不免著急。
「我把錢借他了。」
少年還算有點骨氣,聲明不論花多少時間,都會把錢還給他。
心上一塊大石放下,趙偲薇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你的好,遲早會有人知道的。」
他的聲音好小好小,趙偲薇聽不清楚,只是疑惑地望著他。
接下來的日子,向愚荏不僅在態度上對她溫柔不少,甚至還放手讓他去學習打現他的一切,不再挑剔她,也不再對他冷言冷語。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轉變,趙偲薇的心裡固然疑惑,然而當夢想中的日子如她渴望般地在現實中發生時,頭一次嘗到幸福滋味的她,心中充塞的除了快樂,沒有其它。
記得他第一次稱讚她燒的菜好吃的時候,趙偲薇起先一愣,淚水毫無顧忌地滾落下來。也不知怎地,欣喜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她不停地哭泣,直到他將她擁入懷裡,輕聲而無惡意地嘲笑她,她的心中漾起了甜蜜的感覺。
希望這樣的幸福能夠永久。即使向愚荏不曾對她說過喜歡之類的話,但她已經好滿足、好滿足了。她只求上無能夠維持現狀,其它的、她再也不奢求了。
時序已入冬,風呼呼地在大街上肆無忌憚地狂奔,
向家的屋裡則是溫暖的加四月春天。
今天是趙偲薇跟向愚荏訂婚的日子。照理說,喜宴應該是在趙家舉行,但趙家早已分散,向愚荏也無意讓趙偲薇回到那冷酷無情的家,所以他乾脆罔視世俗,以自助餐的形式在自家辦了訂婚宴會,昭告他訂婚的喜訊。
那麼多人聚集在客廳裡頭,卻一點也不顯得壅塞,趙偲薇頭一次真正地感受到向家的財力有多雄厚。面對這樣的家庭,她做得好自己的角色嗎?她的心裡不免忐忑。而她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向愚荏要那麼苛求她的自信與品味了,瞧著滿場冠蓋雲集,她越發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渺小的平凡女孩。
「怎麼了?」向愚荏低頭問著不安的趙偲薇,「不舒服嗎?」
她手上沒有簿子可寫,而且這樣的場合,怕向愚荏也不願讓人家知道她是啞巴的事實吧!所以她隱忍著,只以微笑面對賓客,所有需要說話的場合全交給了向愚荏。他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應該也是跟她一樣的想法吧。
趙偲薇搖搖頭。
「有什麼事寫在我手上。」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趙偲薇看了看四周,如果這時候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動作,一定會起疑的。
「你在怕什麼?怕被人知道你不會說話?」
趙偲薇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我是不在乎,但如果你在意的話,我們提早把宴會結束吧,反正這只是個形式。」
他抬起手來,正欲召喚他的特助,趙偲薇忙拉下他的手。
「你不想破壞大家的興致?」
趙偲薇點頭。
「聽著!」向愚荏握住她的雙肩,「你要學著面對自己的缺陷,坦然面對大眾的各種眼光,懂嗎?」
她懂啊!可是要完全不去在乎,她還是做不到啊!
「你不用去管別人怎麼想,只要知道我不在乎就好了,懂了沒?你未來要相處的人是我,不是他們,這樣想,就不會那麼在意別人的想法了。」
那她在意他的事又該怎麼去解決呢?像這樣幸福的日子可不可能有消逝的一天呢?身處雲端的她在低頭時,過去可怕的回憶在喜悅裡染上擔憂的藍色。
「總經理。」特助走過來,在他耳旁說了些話。
「我先離開一下,等會兒回來。」他拍拍她的肩,
「我去叫個人來陪你。」
望著他與特助離去,本來就惶惶不安的趙偲薇心情更緊張了。
「嫂子!」身後突然有聲音響起,趙偲薇嚇了一跳,但既然不是叫她的名,她也就沒有回過頭去。
「嫂子,喂!你耳朵也聾了嗎?」
肩膀被人用力一拉,趙偲薇手中的飲料險些潑灑出去。進入眼簾的是活潑亮麗的向深藜,她身後還跟了一群人。
「我帶了其它的兄弟妹妹來認識未來的嫂子。」向深藜漂亮的眼睛閃著不懷好意。她轉身對著後面的人喊道:「大家來敬嫂子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