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橘子
心裡的聲音越來越大了,甚至大到我害怕坐在我身旁的阿邦會聽見。
我咬著唇,心裡不斷反覆地想著:我該問嗎?該忠於自己心裡真實的聲音,勇敢地說出口嗎?可是,明知道我又不是他的誰……
「我拒絕了。」阿邦沒有預警地開口。
我嚇了好大一跳。我看向他,臉上帶著濃濃的詫異。他說出口的話和我心裡的紛擾配合得完美無缺,沒有一點縫隙,我幾乎就要以為他會讀心術了。
「拒絕?拒絕什麼?」我到現在都還在撒謊,是想騙誰呢?
也許我是在騙我自己。
「拒絕小雅。」他站起來,遞了一隻手在我面前,我把右手放在他手上,順勢被他拉了起來。他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為什麼?」原本有那麼多要問他的話,現在卻只問得出這一句。「小雅長得那麼可愛,個性又好,你們很配啊。為什麼不答應?」越說越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虛偽得可以。我幾乎要覺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了。
「為什麼?」阿邦重複了一遍我的問題,然後他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笑容看在我眼裡竟會被我解讀成無奈。他很認真地開始想,開始思索,我則是盯著他的唇,期待答案會快一點從那道縫裡頭跑出來。
我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他開口。
「我曾經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到最後我發現,愛情也許並不是我能擁有的東西,對我來說,愛情可能隨便一個人都能夠得到,但並不屬於我。」我看著他清澈的眼,有些失神。「你知道嗎?愛上我的人,很辛苦也很傻。我不想害到別人,這就是原因。」
我聽著他說的這一番話,不知道為什麼愣住了。
我注視著阿邦,一動也不動的。
「走啦。你在發什麼呆?我們回去吧。」阿邦拍了拍我的頭,像是存心不想讓我多想什麼,語氣很快地轉成輕鬆的語調,還用被他握在手心裡那串溫熱的鑰匙輕敲我的臉。
我回過神,阿邦剛才的話卻像是唱盤跳了針,不斷地在我腦中重複著:
愛情也許並不是我能擁有的東西,對我來說,愛情可能隨便一個人都能夠得到,但並不屬於我。
愛上我的人,很辛苦也很傻。我不想害到別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一夜失眠。
***
我睡覺的時候是完全不開燈的,整個房間裡一點亮度也沒有,偶爾窗戶外頭透進來幾絲光線,我還會起床把窗簾拉上,不讓一點點光侵犯到屬於我的黑暗。
或許你會覺得奇怪,不過這是沒有原因的。
我只是喜歡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而已。
我喜歡在這樣的漆黑裡沉澱自己的思緒,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注視眼前的一片黑,很認真地想一些事情。在黑暗中掩蔽自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喜歡不必面對任何事情的自在,而這樣的自在能讓我安然地睡去。
可是今天,我睡不著,而且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我腦子裡滿滿裝著的都是阿邦。
我回想著剛搬進來,紅著臉跟我拿鑰匙的阿邦;碰巧應徵了餐廳的工作,和我不期而遇的阿邦;傻傻地向我介紹他的名字的阿邦;提供懷抱讓我盡情哭泣的阿邦;小心翼翼載著我去上班的阿邦;溫柔的阿邦、體貼的阿邦,甚至是生病沉睡的阿邦……一幕一幕在我腦海飛速掠過,每一幕都是清晰而深刻。
再想到自己今天的異常情緒,我就算再怎麼樣否認,這也是不爭的事實了——
我喜歡上阿邦了。
沒有時間,沒有預警,愛情就這麼降臨了嗎?我覺得好不真實。就這樣突如其來,我就這樣喜歡上他。
可是,阿邦今晚說的話又像是警示燈一樣,在我眼前那片黑裡發出刺眼的光芒。
愛情也許並不是我能擁有的東西,對我來說,愛情可能隨便一個人都能夠得到,但並不屬於我。
愛上我的人,很辛苦也很傻。我不想害到別人……
這是什麼意思?阿邦,為什麼你會這麼說?難道是你比我早一步察覺到我的心情,所以故意這樣跟我說?不,怎麼可能!連我自己都是現在才知道,你不可能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我是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你,不會明白這是一份連我自己都弄不清楚的心情。
愛情往往來得毫無預警,只是我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無跡可筆循。沒有心理準備,愛情就這樣悄悄進駐,像生了根一樣堅定,沒有人能拔起。就這麼意外地,這個拒絕愛神來敲門的我,在短短的兩三天之內,心裡就住進了一個人。
我想著想著,嘴角又微微揚起。
記憶中和阿邦的每個場景,不都是個意外嗎?就像我對阿邦的進駐,一點設防也沒有一樣。
不知不覺,我的生活裡,就這麼多了他的存在。而我這樣一個心裡掛上了道路封閉標誌,禁止外來客通行的人,面對他的越界,沒有適應不良、沒有排斥、沒有不習慣也沒有多想,這是否代表我一開始在潛意識裡就接受了他?
我其實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在對自己的心情誠實之後。
我甚至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心情轉變。可是我知道我不想放棄,我不要在我還沒有努力之前就先舉白旗棄械投降。
突然想起阿愷,想起他對我可能就像我現在在想著阿邦一樣,我突然覺得自己能夠體會阿愷的感受。我和阿愷之間,是由我先決定了我們之間的未來,那我和阿邦呢?
阿邦會不會和我一樣扮演起,那個劊子手的角色?
今天,照例按以往的時間去上班,下了樓,阿邦的車並沒有停在樓下,特意地左顧右盼了一下,很確定地,沒有就是沒有。我按捺著心裡激增的失望,開始我的七分鐘路程。
好熱。一面走一面拉著衣服扇涼。平日不太常流汗的我怎麼今天一反往常,汗流個不停。不過也好,如果都不流汗的話汗腺搞不好會退化也說不定,趁機感受一下它們的存在吧。只不過我覺得我現在好像成了一條抹布,有人把我拿起來猛擰,身體裡的水分全往外頭流個不停。
眼看餐廳就在前頭了,再也受不了這樣的熱度,想起店裡的冷氣徐徐吹在身上的清涼……哇!拚了。我直直往餐廳裡奔去。
這個時候還是店裡的休息時間,所以很肯定此時在餐廳裡的一定全是工作人員,也因此不用掛念服務生基本禮儀,我一推開門,才接觸到一股冷氣往我身上襲來,我馬上舒服地叫了起來。
「好涼!好涼。好∼涼∼喔……」聲音一下子自動調成蚊子叫。
這是什麼情況?我看著眼前的一堆人,臉上原有的笑容馬上給收得不見蹤影。小雅正坐在一旁抽抽噎噎地低聲哭泣,幾個女同事在一旁安慰,站在一旁的是僵著臉、面無表情的阿邦。
我馬上感覺到一陣寒氣逼來,只是很肯定這絕不是冷氣機有辦法達到的溫度。但可以感覺到,整個餐廳裡的氣氛因為我的出現而變得有些緊繃。在我還沒有意會到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時,原本正在抽泣的小雅一看到我,馬上就朝我衝了過來,手大大一揮就是給我一個巴掌。
好——痛。下意識地把手撫上被打的左臉,那裡傳會的陣陣刺痛讓我痛得說不出話,左耳一陣又一陣的嗡嗡聲尖銳地響著,讓人難受。我注視著小雅憤然和哭泣而顯得火紅的雙眼,只覺得詫異地說不出話。
「小雅!」
一夥人看我挨了打,有的人尖叫,有的人當機立斷把小雅拉開到離我老遠的地方。
丫丫跑過來察看我被打的臉,一邊看一邊大叫:「霈!你的臉都腫起來了。」說完,便一個箭步跑向冰櫃的地方。
「為什麼打我?」沒有理會臉頰上的紅腫刺痛,這個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想,只想把事情問清楚。
然而原本激動難擋的小雅在冷靜下來之後,面對我的質問,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繼續了哭泣的動作,一旁的安慰聲像原本退潮的海水又到了漲潮的時間,一下子湧上來,此起彼落。
我還是沒能得到解答。
「為什麼打她?」一陣又一陣的安慰聲中突然插入一個高昂難抑的聲音,是原本悶不吭聲的阿邦。「這件事根本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為什麼要打她?為什麼!?」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阿邦這麼大聲地跟人說話。第一次是在我差點被學長的車給撞到時。
承邦強烈的質詢引來小雅的激烈反彈。小雅一面用手指著我,一面用顫抖的聲音高聲喊著:「我不甘心!因為我不甘心。為什麼?為什麼你喜歡的是她?我哪裡不比她好?你告訴我!」
「沒有為什麼,就只是喜歡,這樣也不行嗎?」阿邦看來煩躁地回答,卻引來小雅更激動地又要往我的方向撲過來,阿邦一個跨步擋在我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