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九楓
還有那吉他伴奏,音韻節拍和舞者的舞姿手拍腳蹬,配合得天衣無縫,伴舞的歌聲有時高昂,有時低沉,彷彿意味著吉普賽人的悲哀與快樂是藉著舞蹈來宣洩得酣暢淋漓,強而有力的跺步和曼妙的指節動作,交織成狂放不羈和剛毅進取的風格與節奏強烈的響板聲結合,竟然令觀眾看得、聽得如癡如醉。
阿卡納提也不知何時鑽到她的身旁,聚精會神在欣賞,偶爾會側目偷瞄矮他半個頭的黎芷若,這個才認識一天的女孩好像有緣千里來相會,就那麼奇妙地走入他的心坎,還為了她和母親明日張膽地作對。
看她艷且冷,線條分明的容顏輪廓,他居然在短暫的時間內就對她產生了愛,除了國情天性和他心底殷殷盼望之外,就是那麼自然認定,認定她是他的夢中情人,認定她能活絡、填塞他向來空虛的心靈。
黎芷若冷酷,思維未必縝密,但處事明快;阿卡納提熱情,思緒較慎重,卻遲疑不決,但在堅定黎芷若是他的夢中情人反而果斷得很,似呈兩極化個性,碰上他母親馬汀娜對吉普賽人的反感,衝突矛盾是必然的,如何克服也是一個重要的問題。
不久,舞蹈結束,遊客紛紛給錢後離去,阿卡納提給了兩份,黎芷若將照片遞給他,由他去向吉普賽人詢問。
吉普賽男女看了搖搖頭表示不認識,他們都是年輕的吉普賽人,比較偏好跳舞賺錢,不像過去的吉普賽人愛四處流浪為家,故未必識得早已中年的瓦達莉。
他們連續詢問了幾個洞穴中的吉普賽人,依然沒有結果。
「太晚了,明天再來問,我想回去找東西充飢。」
黎芷若才想起他答應自己的條件,卻餓壞了肚子,趕忙連聲道謝,但穴居附近夜晚裡又沒有可食之處,最後還是就近回到山區的旅館,老闆認得阿卡納提,故在餐飲休歇時刻,額外送他一客海鮮飯和大蒜濃湯。
阿卡納提囫圇地把飯塞滿空腹,晰哩呼嚕喝完湯。
「哈,原來你跟我一樣,吃相很醜。」
「平常的我不是這樣的,和我母親共餐時,得要中規中矩。」
黎芷若皺眉:「在你母親的洗腦下,我看你已經沒有自我了。」
阿卡納提為了她和母親作對,正在苦思回家如何解釋,一聽她的批評,立即反彈:
「不可以排斥我母親,她終究是我最親近的人,為了我,她始終未再嫁,光憑這一點,我不能太傷她的心。今晚我是為了表明對妳的愛才如此做。」
黎芷若冷笑:「你這西班牙男人好奇怪,口口聲聲說愛,我都感受不到愛在沸騰。愛我的男人一定要是個熱情、狂情,還能燃燒我的心,燃燒我的身,迷戀我到不可自拔的人,我才會感動,像你這樣猶豫不決的,怎麼能打動我?是你母親先排斥我,所以我也不需要低聲下氣去逢迎她,你走吧!離開我的視線。」
阿卡納提感覺到自己受辱,衝動離去。
黎芷若朝他的背影大喊:
「把你自以為是的愛收回去吧!我不希罕。」
阿卡納提回首深瞥她一眼,她就像一團野艷的火,燃起他的憂鬱,燃起他的難過。
拖著沉甸的腳步,踏進家門的阿卡納提,瞥見母親正板著臉坐在客廳的復古沙發椅上候著他呢!
「馬汀娜,非常抱歉今晚沒有陪伴妳共進晚餐。」阿卡納提感到虧欠的說。
「哼,這麼多年來我們建立的良好生活習慣,沒想到你在一夜之間為了一個台灣女孩子改變了,又不先向我說,存心和我作對?」馬汀娜臉色相當難看,以她那威嚴的一家之主之姿,怎能忍氣吞聲。
「請妳原諒,馬汀娜,我不是對妳不敬,實在是……」他在母親面前似乎變成待宰的羔羊。
「怎麼樣,說啊!」
「是我……愛上了她,妳把她趕走,我必須替她找個地方住。」
「哦,你這麼快就愛上一個陌生的女孩,倒出乎我的意料。你不能愛她,忘記她,她手上那張吉普賽女郎的照片就足以讓我不准你和她交往。」馬汀娜嚴聲厲言的。
「馬汀娜,照片不能代表什麼,那只是……」他想善意的編個謊言,說是黎芷若撿來的舊照片。
「你不要說任何理由,我都不會相信的。我不知道照片和那女孩有什麼關係,但是照片上的女郎是可惡的女人,我絕不允許你和那女孩交往。」
馬汀娜有著深恨的表情,再次地威逼兒子,阿卡納提大驚,母親難道認識黎芷若的生母,不然為何如此說。那麼,她知道黎芷若是混血的吉普賽後代嗎?
阿卡納提想了想,母親若知道,應會直接表明的,於是他的心稍安了下來。但是,懸疑的問題同時在他心裡打轉,母親真的是認識黎芷若的生母嗎?為何眼底會透出深仇大恨似的情結,難道這就是母親一向討厭吉普賽人的原因。
馬汀娜避開兒子透視剖析的眼光,逕自回房,留下阿卡納提百思不解。明天,明天早上他得去向黎芷若說,問一問她是否略知其母和他母親有何關連?可是,看黎芷若也不知情的樣子,否則她們倆見面不就立即分曉了,有必要問黎芷若嗎?她和母親相互排斥,這答案可能等於零。旁敲側擊問母親也不容易,母親一向避談過去。
有必要繼續追問這件事嗎?阿卡納提思忖半天,決定裝糊塗,他不想擴大此事的紛爭,母親命他不能愛上黎芷若,可是他已經無法遵從了,縱使黎芷若趕走他,明天他依然會去找她,他只想在愛情與親情上求得一個平衡點。
第三章
翌日,阿卡納提等母親上教堂去,立刻跑到旅館找黎芷若。興匆匆而去的他,敗興而歸,黎芷若一大早就結清旅館費走了。
阿卡納提急忙跑回家,開了那部白色舊轎車往薩庫羅蒙駛去。
黎芷若一定是去找她的生母,他確定地直驅吉普賽人穴居聚落。
然而,他似乎遲了一步,開著車子一個個穴居尋探,均無黎芷若的蹤影。她用徒步,怎麼會那麼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想到或許可以去問那吉普賽小男孩,這小男孩偷過黎芷若的錢包,成天在山腰及市區內亂跑,不是當乞丐就是當扒手,或許會再遇到黎芷若。
結果,他仍然失望,尋遍小男孩平時常跑的地方都未見蹤跡。
他頹喪地開著車子亂兜亂竄。在人海茫茫中尋找他失去的夢中情人,夢中情人像曇花一現,瞬即消失得令他徬徨、令他心亂如麻……。
此時的黎芷若正與那吉普賽小男孩同行前往哥拉第斯的途中。
語言不通的他們為什麼會逗在一起?原來黎芷若拿著照片到處詢問,詢問的話語是從語言翻譯機裡發出來的。似乎沒人見過照片上的女郎,黎芷若在失望之際,瞧見那吉普賽小男孩又重施故技向觀光客討錢,大概又準備伺機下手扒竊了。
黎芷若跑過去,大叫一聲,擒住那小男孩,向觀光客揮手示意他快離開。小男孩想逃脫,卻被她緊緊扣住手腕,小男孩以為她會將他交給警察,其實不然,黎芷若將照片在他面前晃了晃,見他好奇的不會逃才放開他,打開語言翻譯機問他。
沒想到那小男孩點頭表示曾看見過像照片的女郎,他拉著臉皮,裝得皺垮樣,表示比較老。
黎芷若意會,當然老,她都二十歲了,這照片上的生母經過二十年,怎會不老?但是,有任何蛛絲馬跡,她怎能放過?
她按著「帶我去找」的西班牙話,那小男孩搖頭表示沒錢他不去。
她掏出一塊美金給他,並按出「不許再偷」的西班牙話警告,那小男孩才微笑地點頭,取出身上阿卡納提鬥牛的小照片,指指他做出揍自己屁股的動作,表示他會教訓自己,不敢再偷她的錢了。
黎芷若笑了,這小男孩畢竟還有良心,她抽過照片來瞧,阿卡納提的鬥牛英姿的確又帥又酷,深深牽動她,只可惜他個性優柔寡斷,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照片給我好嗎?」注視良久後,她透過語言翻譯機拼湊著。
小男孩搖首伸手示意要回。
還給小男孩照片,他們就開始上路了。路上兩人就靠著語言翻譯機溝通,所謂溝通,也不過是黎芷若單向下指令,那小男孩好像沒唸書,也不會寫字,話倒說得流利,黎芷若只能從他發音所報的名字翻譯成「羅尼」。
一個大女孩和一個小男孩共同去流浪似地,路上需要吃的、喝的,由羅尼去交涉,黎芷若付帳就是,偶爾還免費地白吃白喝,端賴居民的體恤之情。
羅尼不會搭車,但十三歲的他記路的印象特別強,他憑著前兩年從哥拉第斯隨吉普賽族群移民般地用走路的來到格拉那達的方向反回去走。
這種記路的好頭腦,大概是吉普賽人的天性和傲人之處。因為他比手勢表示很快就到目的地,黎芷若就信賴地跟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