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九楓
在台北的街頭,誰會做這樣的打扮?誰敢這樣招搖過市?
說她奇裝異服嗎?也不是,她的衣服可說簡單大方,不過是新潮,裸露一點點而已,算很正常呢!
最突兀的是她頭頂光溜溜的,如果是男的倒也罷,是女的就驚天動地了,如果是和尚尼姑那類的光頭,也沒人引以為異,然而長得艷又冷又有個性的她,不由得讓人聯想她是怎麼樣的女孩?甚至有些人紛紛走避。
黎芷若一點也不在乎街上的行人異樣質疑的眼光。今天,是她給自己一個全新的改變,把三千煩惱絲全部剃光,又買了兩個小骷髏頭像真的轉印刺青貼在肚臍眼旁邊,她覺得解除束縛,有一種開放、奔放的感覺,所以特地走到人潮多的地方,實驗一下別人對她的模樣有什麼驚奇的反應?
有人驚奇,有人走避,也有少數人漠視,在台北街頭,千奇百怪的事將會隨著這變幻莫測的年代而紛紛出籠,她這等模樣還算保守哩!
從寶慶路走到衡陽路,黎芷若漫無目的地遊走著,坦然接受街道上投來的各種注目禮,走累了,她就在一家Seven|Eleven買了一瓶可樂和司迪麥,邊喝邊嚼起來,讓兩種不同的口味在口腔裹循環著,就像她此時兩種心情,就像她今天去做的兩種行為。
連續第二年沒考上大學,被父母親狠狠地臭罵一頓後,她跑出家門,做了今天第二件可要被父母親認為大逆不道的事。
不是她笨,父母親罵她不用功,他們愈是希望她考上大學,做個乖乖牌的學生,她的身體裡愈是有一股叛逆的血液在奔竄著。
她說不上為什麼?只知道不願做父母親眼中乖巧的孩子,父母親的嚴苛,她實在受不了。她已經二十歲,算成年了,所以,從今天起,她要做自己。她不要像去年考上大學的同學,受不了家庭與學業雙重壓力而跳樓自殺!
人生美好,她的青春正當頭,她想不透那位同學為什麼看不開而自殺,壓力是那麼恐怖嗎?壓力必須把自己逼得喘不過氣來,甚至逼到死角,讓自己呼吸不到一絲新鮮的空氣,才能符合父母親訂下的標準,才能符合世人通俗的眼光嗎?
在台灣出生的小孩,都跟她一樣,從小就被迫承受課業、升學的壓力,一直壓抑到長大。好不容易二十歲了,她要做一番徹底的改變,長久以來深植在她心中,渴望改變。
就是這樣,她才故意考不上大學,算是給父母親與社會一個無言的抗議吧!
但是,考不上,父母親卻給她兩條路選擇||
第一條路是再給她一年時間,但限制她「足不出戶」,父親認為上補習班沒有效,叫她在家自修,等到明年的考季之前,再請個全能的家教為她惡補一番。父母親用這樣愛她的方式,她無法承受。
第二條路是假如她不願意升學,就要她去找工作,自食其力,因為家境小康,不能容忍她這般的散漫。她才二十歲就要向生活挑戰,為三餐打拚,是她無法想像的事。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她非做選擇不可。今天,是她二十歲的生日,父母親沒有隻字片語來慶祝,反而要她做決定。
黎芷若忽然有種怕回家的感覺,那是一種有形與無形加在一起的壓力,令她產生害怕。可是,不做決定,她回不了家,父親是這樣恫嚇的,因此,她現在才舉棋不定遊蕩在街頭。而她現在的裝扮,也不是同學敢領教、能接受的,她拿著一塊銅板佇愣在公用電話前猶豫不知要打給誰?
「喂,請問你要不要打電話?」她的背後有男聲響起。
黎芷若回身,那男的睜大眼,旋即微笑起來,從上至下往她身上打量,然後死盯她肚臍旁的假刺青。
她皺皺眉,這男的居然肆無忌憚瀏覽她。想想自己今天也是特意要讓人看,乾脆肚子一起教他看個夠。
「哈,既然要酷,何不真的刺青,我帶妳去。」
黎芷若縮回肚皮,訝異這男的居然一眼看穿她的偽裝刺肯,不敢正視他,大約一六八公分高的個子,不過比自己高一點點而已,臉圓圓的,肌肉很有彈性,挺直鼻樑上掛了一副平光眼鏡,她側視,沒有圓圈表示沒近視,只是戴好看的。可能他的臉圓,眼睛也圓,需要眼鏡調配才不致顯得呆板,他給人的整體感覺是柔柔的,但是他出口卻簡單俐落,有點酷。他毫不為她的光頭驚奇,反而對她的刺青感興趣。
「刺青,很刺激,不過很痛耶!」她躍躍欲試,卻又躊躇。
「就像打針一樣,只是多扎幾下。」他慫恿地,也忘了自己要打電話。
「對不起,我要打電話。」有一個太太插身表示著,於是他將黎芷若拉到一旁。
「怎麼樣,要不要嚐試?」
黎芷若狐疑地望著他:「我對你又不熟,也不知你叫什麼,做什麼的,憑什麼跟你走?」
那男的把身上的T恤撩起來,露出背後有彈性的肌肉上刺了撒旦惡魔圖。
黎芷若乍看頓覺噁心,退後一步搖頭:
「我以為刺青是美的,這圖案太醜惡了。」
「妳為什麼要以撒旦是醜惡的心態來看,刺青本身是一種美麗的無邪,它是相當古老的紋身藝術,古中國的雲南邊疆住民以及台灣的原住民早就將圖騰刺在身上表示一種美麗的藝術,只是現代人轉換引進更多令人咋舌的圖案,以前很多男人都喜歡刺龍虎紋,現在年輕人反而喜歡刺異形怪物。以前刺青是黑社會兄弟特有的標誌,相在它已經提升為人體裝飾藝術,就像目前很流行的身體彩繪。」他不放棄蠱動,真想說服她。
「你好像非騙我去刺青才甘願的樣子。」
「好吧!我跟妳說真話,我叫郝帥,跟那個演電影很有名的小胖子郝邵文同姓,我自己有個紋身工作坊,可是開業三年來,我紋的客人都是男的,還沒有女客上門,今天恰巧讓我看見妳那麼大膽前衛的打扮,我馬上決定要為妳兔費紋身,只要你願意的話。」
原來郝帥剛才不願透露身份是想循循善誘她上鉤。
「哈,你一點也不帥,還叫﹃好帥﹄。」
「沒辦法,父母賜的名,我不帥但我也不醜啊!」
「嗨,趙傳有首歌﹃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我看你可以改改歌詞當你的紋身廣告。」
「嗯,好建議,就用這建議換妳的紋身。」
他半迫半誘,仍不死心想以她做實驗品似的。
又面臨了決定,黎芷若想起父親的恫嚇||「不做決定,不要回家」,她的頭腦迅速打轉著。
「你該不會想以我做活廣告,拉些女客生意吧!」
「嘿,妳頭腦不錯哦!被妳識破,說吧,願不願意?」他轉而徵求。
「嗯,我答應,除了免費紋身外,我還要拜你為師,不過,我繳不起學費,幫你打雜可不可以?」
郝帥沒想到她反提出要求,考慮了一下,有意在她身上投資,也就爽快地答應,並問了她的芳名。
黎芷若欣喜若狂,她可以回家了,拜師學藝不花學費又有工作,何樂而不為,至於刺青的痛就忍耐一些吧!這樣順手而得的工作輕鬆易做,不把握怎麼行?
***
一踏入郝帥峨嵋街的紋身工作室,郝帥也不浪費時間,要黎芷若把牛仔外衣和小可愛卸掉,黎芷若稍為一怔,郝帥立即笑開:
「我只要妳的背。」
簡單俐落的一句話,道明瞭他並非好色之徒,刺青藝術對他而言是無上的境界。
黎芷若與他初識不熟,但見他沒有歹念,便信任地把自己的背交予他開始工作,也未參與圖案的決定。
郝帥工作時的態度是很認直不馬虎的,刺青既然也是藝術創作,每一針都要下得准,刺得精,剌出來的圖案才會栩栩如生。
他先用酒精在她皮膚上消毒,然後再貼一張心心相印及鴛鴦戲水的圖樣將其轉印上去。他認為黎芷若稍具剛性,所以想為她做柔性的刺青,這樣的圖案他第一次刺,故雙手很謹慎。
第一針紮下去,黎芷若疼得叫出來,他忙安慰:
「別緊張,忍耐點,再扎幾下,妳會慢慢適應,就不感覺痛了。」
「紮在我身,痛在我心,你當然說不痛,你幫人刺青那麼久,人也麻痺了。」
「說不痛是假的,只是這針細,像妳這麼前衛的女孩,應該很勇敢呀!維多利亞女皇是英國第一個刺青的女人,可見她是勇敢前衛的。妳在我這兒也是第一個刺青的女孩,應該感到榮幸哦。」
他怕她臨陣脫逃,趕快鼓勵一下,黎芷若也唯有咬著牙關忍耐囉!
「在身體上刺青是很羅曼蒂克的。」
「是嗎?我感覺不到。」
「等妳學會時,妳就會像我一樣上癮,只要見到一個很適合刺青的人,就想慫恿對方嚐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