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井潔
然後,連飲食也不正常了,吃不下東西猛喝咖啡的結果,使得我臉色發白,黑眼圈也冒出來了。
麥田依然忙著我不知情的事,連續好幾天.才能匆匆見他一眼,隨即他又像躲避瘟疫一樣消失得不知蹤影。
而我,發呆的時間比工作的時間還多,心裡悶得發慌,卻不敢去找莉,在這最差的狀況下見她,一定又會被她質問得不知所措。
二月中,父親北上準備一起過節,在火車站接他的時候,心裡有即將見到親人的感動。
父親一眼就看出我不對勁,我則以工作忙碌等等的藉口隱瞞事情的真相。
因為父親的來到,我又搬回麥田的房間,就像當初新婚時刻一樣,心裡有莫名的慌張。
夜晚將臨,我轉而擔心麥田不回來會引起父親猜疑我們已惡化的關係,既而心裡又懷疑著父親早點知道也許更好的想法,這樣複雜的心思,令我坐立難安,晚飯幾乎沒有下嚥。
父親早早就寢,我卻如往常一樣害怕睡去,心思紊亂,我拿起麥田的煙點上,平常覺得苦澀嗆鼻的煙味,現在卻渾然不覺得接受。
抽著煙卻突然哭了起來,心裡有從未感受到的孤單和害怕。
最近眼淚就像水龍頭一樣,無時不刻就會流下來,我有點氣自己這麼軟弱的表現。
然而,我心裡十分明了,再也回復不到以前那種平靜的樣子了。
自由對我來說已無足輕重,我不得不承認,害怕失去麥田是我內心恐懼的原因。
夜晚的天空像一片深藍色的綢緞,我擦拭含淚的雙眼,對著一顆不知名的星子發呆,又抽起一根煙。
耐不住風寒,才把陽台的落地窗關上。
凌晨兩點,我躺在水藍色的床上企圖睡去。
還是一樣的夢境:我欣喜地告訴母親得到第一名的成績,母親卻不耐煩要我出去。隔天我抓開棉被,發現白色的床單上沾滿血跡……
然後,她的臉卻突然變成麥田的樣子,我開始哭泣起來……
接下去會繼續夢著什麼,我已經很清楚,這次還沒有夢見被湖水溺斃就哭著醒來。
因為害怕繼續夢下去,就不敢再睡去了。
凌晨四點。
也不過才睡了兩個鐘頭,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我瞪著天花板發呆,後來覺得這樣也不是辦法;決定找一本又厚又嚴肅的書來催眠。
我自己大部分的書都放在原來的房裡,我當然不可能現在去打擾父親,於是我決定到麥田的書房找找看。
尚未拉開書房的門,很訝異門縫中透出的燈光,我輕輕打開門。
麥田從電腦螢幕上抬起頭來,顯然也很訝異,隨即又裝作不在意地低著頭。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只好先開口說。
「有一會兒的時間吧!」然後望著我說:「你怎麼不睡?你的精神看起來很不好。」
「我也想睡!」我脫口而出。
他似乎沒聽清楚:「什麼?」他問我。
我咬著自己的下唇怪自己多嘴,然後笑著說:「我只是想找一本書來看看,可以嗎?」
他「嗯」了一聲,不理會我。
發現他的書櫃上都是有關自然科學的原文書,雖然每一本都是又厚又嚴肅,可是我大概連一行都看不下去,更別提拿它來催眠。
「你沒有人文氣息一點的書嗎?」我直接問他。
「什麼?」他想了一下。「喔!有一本吧!」他從書櫃的角落抽出一本書遞給我。
「西洋哲學史!」我看著書名念了出來,然後笑著對他說:「沒想到你也會有這種書。」
他不好意思了起來。「別人送的,並沒有看。」
「看得出來。」我翻一翻仍然十分新的書頁。「不過,這個只能算是教科書,算不上什麼人文主義的書,我還以為每個大學生都讀過呢!」
我取笑他,很高興自己在這麼紊亂的生活裡,仍沒有忘記幽默感。
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大學時代如果遇到像你一樣高傲的女孩,我就會找機會把你約出去,然後騎機車把你留在深山裡,自己回來。」
「這麼毒!」我開玩笑地說:「不過利用美色,在深山裡我還是照樣能回來。」
「嗯!這也是你特殊的才能。」他挖苦我,然後不理會我,又坐回書桌前,叨叨念著:「我也是愚蠢的受害者之一。」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他的喃喃自語。
他不說話,逕自打起電腦。
我自覺無趣,把那本書放回書櫃。
找不到可以打發時間的事做,我拉開百葉窗,窗外仍一片黑暗,從來沒有這麼期待黎明。
真的無聊至極,我從他櫃子上拿一把剪刀,坐在地毯上剪起頭髮的分岔。
都怪平時保養得太好,找了半天,沒什麼分岔好剪,我用手指梳著自己的頭髮玩,發覺它們快到腰了。
不小心瞥見麥田投射過來帶著好笑的眼神,我放開自己的頭髮,覺得自己剛才做的事真的很驅!
等我正眼瞧他的時候,他又裝作沒這回事地繼續他電腦的作業。
發覺他擺在桌上未完成的拼圖,從已經排好的部分看得出是波提且利《維納斯的誕生》,以前從來沒有對拼圖感興趣過,靈機一動,覺得這個也許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麥田!」
他因為我的輕喚,凝視著我。
「我可以拼圖嗎?」
「可以呀!可是你不想睡嗎?你的臉色很蒼白。」他語帶關心地說。
我搖頭。
有關浪潮和貝殼的部分,他已經拼好了。我感興趣的是維納斯裸體的部分,不過按照圖片的指示,風神和山林女神也是裸體,我從散亂的碎片中挑出肉色的拼圖。
起先還很不習慣於這麼細微的事,可是經過比對,找出相契合的部分時,心裡真是很得意呢!
後來我想,這個遊戲不僅有規則秩序,而且終究會有解答,難怪麥田會喜歡,連我也愈玩愈得心應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不僅把維納斯拼好,也把一部分風神和山林女神給拼好了。
覺得眼睛很酸,我閉上眼睛輕輕靠著枕上休息一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我好像真的來到地中海,腦中充滿維納斯誕生的意象。
「井潔!」麥田叫我,我也渾然不覺。
只有在他抱起我的剎那,我才張開眼睛對他微笑,然後更緊緊地靠在他懷裡,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我幸福地閉上眼,終於能夠平穩的睡去,不再有惡夢發生。
第九章
我睡得很熟也很甜,躺在水藍色的床單上醒來,真的以為自己來到地中海,腦中仍充滿維納斯誕生的圖像。」
心情極好!
突然想到今天是除夕時,心情頓時陷入愁雲慘霧之中,因為我答應麥田的母親,早上陪她買菜,可是我卻睡到下午。
我連忙跳起來想打電話給她,一走進客廳就聽到父親和麥田的談笑聲,他們正下著圍棋。
他們同時看著我,我相信自己剛睡起來一定是蓬頭垢面的,遂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兩聲,又退回房裡梳洗。
再走進客廳時,父親先開口對我說:「身體好些了沒?」
我不解望著麥田,麥田遂說:「睡這麼久,身體應該好點了吧?」
我點點頭。「我早上原本跟你媽約好……」
「什麼你媽!」父親打斷我的話。
「我的意思是說母親。」我改正過來。
麥田似乎對我的侷促不安感到好笑。「我已經跟媽說,你身體不舒服。」
「這裡有杯牛奶,先喝了吧!自己的身體也不知照顧!」父親皺著眉頭思索下一著棋,一邊這麼說。
糟糕!我心裡這麼想,最近我對很多食物都過敏,牛奶也是其中之一。
父親看出我的猶疑。「怎麼?我叫重濂特地為你泡的,還不快喝。」
在父親注視之下,我只得乖乖拿起那杯牛奶,淺嘗一口還是覺得噁心,父親仍不放鬆他逼視的雙眼,我只好硬著頭皮,咕嚕咕嚕強灌下去。
父親的注意力回到棋盤時,我趁機溜走,溜進浴室裡面吐了起來。
從來沒有覺得牛奶這麼噁心過。吐完了以後,我用清水不斷地漱口。猛然一回頭,卻發現麥田盯著我的異樣神色,眉頭蹙得好緊。「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他說。
「什麼?」我不明所以。
「你想隱瞞我多久?」他依然緊盯著我。
「隱瞞什麼?我只不過對食物過敏而已。你幹嘛這麼凶地瞪著我?」我無辜地望著他。
「那你經期來了嗎?」
我第一次發現麥田臉皮這麼厚地問出這麼尷尬的問題。
我好笑地對他說:「你發神經啊!」
「你儘管回答我。」他不改嚴肅的面容。
「還沒有啊!你問這個幹嘛?」他不會不好意思,我都要害羞起來了。
「你難道不會算一下日子?」他一手倚著門邊,不耐煩地說。
我抬起眼來看他。「日子是有點晚,可是又怎樣?」
他以他晶亮的黑色眸子瞅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我內心盤算,經期已經晚了一個多禮拜,但也不代表會有意外。「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