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靳絜
馮國森在赫然發現唐淨非一去無蹤之後,從丁禹口中得知,汪洋和唐淨非實為同父異母的兄妹一事,不勝感慨。
然而,他也知道傷心的汪洋還是不會接受國琳做自己的妻子。
知道今天汪洋在家,他特地上汪家來了。他對汪洋表示,願意說服妹妹,放棄做汪家媳婦的念頭。
「國森,請你原諒我。我也曾強迫自己去實現對你爸爸的承諾,畢竟我點頭答應過要善待國琳,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汪洋誠摯道歉。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即使我們硬把國琳塞給你,她也不會幸福的,我願意這麼做,也是為她的一生幸福著想。」知道汪洋心情沉重,馮國森拍了拍他的肩:「想開一點,你跟淨非怎麼說都算有緣,不能做夫妻的確遺憾,但她終究是你妹妹。」
妹妹?汪洋在心底冷哼。
「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竟如此不告而別。」馮國森很期望再見到唐淨非。「我找過她外婆,看護只告訴我說她出一趟遠門,要好久才會回來。」
汪洋不答腔,所有與唐淨非有關的事他都查清楚了。
「是不是丁阿姨不同意讓她回汪家來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汪洋無言以答。他又該上哪兒去認祖歸宗?他說不出心中的無奈,也許他注定要背負著所有的秘密過一生。
他無法不恨唐淨非,那個他深愛的女孩。
「我想丁阿姨遲早會答應的,她一定是一時還無法接受汪伯伯還有一個女兒的事實,時間會沖淡一切,相信等她氣消了之後就會同意讓淨非回汪家來。」
汪洋依舊一臉木然,他也無法不恨母親。
「汪洋,我可得先向你聲明,」見他不語,馮國森換話題。「我曾透過各種方式,讓大家知道,所謂汪馮兩家的婚約其實是子虛烏有的事,但是我沒有把握能安撫住國琳,這一點恐怕需要多一點時間。她若是再來的話,也請你多包涵一點。」
「國森,這我知道,謝謝你了。」
馮國森點點頭。「對了,我一個朋友最近剛開了間俱樂部,邀我去捧個場,我答應他帶國琳去住個兩天,休閒一下。你也一起去散散心吧?」
「再看看吧。」
「這麼晚了,你上哪兒去?」丁禹咄咄逼人,怒視著吳兆蘭。
「我去散步。」
「散步?不是去幽會?」
「太太,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虧你還敢問?」丁禹惡狠狠地說:「你和孟唐的事,我全知道了,我要你今晚就離開這裡,再也不許你見孟唐的面,否則我就跟你同歸於盡!」
「我是要離開這裡。」吳兆蘭潸然淚流:「我只怕……只怕我一走,孟唐的病情會加重……」
「你還真懂得替他著想!」
「我知道,他曾經是你的情人、是你兒子的……」
「你閉嘴!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這也不是你可以勾引孟唐的理由!」
「我和他之間的感情定很真摯、很純潔的,你怎麼能說是我勾引他呢?」
「純潔?那你肚子裡的孩子是哪兒來的?」
「你知道我──」
「你敢否認?」
吳兆蘭一時忿恨難當:「既然你無所不知,那你怎麼會不知道我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你何不去問問自己的丈夫,問他這是誰造的孽?」
「你說什麼?」
「你聽得懂。我早想離開這個地方了,走之前,我只有一個請求。」
「你想要錢?」
「不,我只求你們好好照顧孟唐。」
「這個不用你說。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否則我會讓你連立足之地都沒有,還要把你的醜事告訴孟唐。」
「不,求求你,千萬別這麼做,好嗎?你要求我什麼,我都答應。」
「我和孟唐的事,還有汪洋的身世,你可曾對任何人提起?」
「放心吧,我沒跟任何人提起過,包括你的丈夫。」吳兆蘭輕蔑地給她一眼。
果然,她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丁孟唐在她走後不久又犯了病,終於成了精神病患。他因發現丁禹嫁給別人,受了嚴重打擊而精神恍憾;後來,他清醒了,漸漸變上與自己朝夕相處的特別護士。
然而,這個與他相愛的女子也這麼消失了,他逃不掉發瘋的宿命……
陳年往事,丁禹最不願回想的這一段,此刻又在她腦海裡重現。
她是真的失去了丁孟唐,連人都再也見不著了。
她還有汪洋,她跟丁孟唐所生的兒子。
但,汪洋對她的態度全變了,彷彿她只是一個陌生人。
「汪洋,媽想跟你說說話,好嗎?」
汪洋還是讓她進了房間。
「你想對我說什麼?」他淡然一問。
「你──」事實上,她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只想肯定兒子還是她的,就像她一直認為丁孟唐不曾屬於其他人一樣。
「如果你沒什麼重要的事要跟我談,我想休息了。」
汪洋的冷淡教她心急。
「汪洋,媽知道你還想著她,可是她是你妹妹呀,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愛她。」
汪洋再按捺不住怒意,剛才他幾乎以為媽媽是想跟他說些心裡話,想對他坦白。
「夠了!媽,我受夠你了!」他痛心疾首:「為什麼到今天你還想騙我?我是你親生兒子,而你卻如此殘忍對待我?我愛她,你知道我可以愛她的!為什麼你還想欺騙我,說她是我妹妹?」
「你──你都知道了?誰,誰告訴你的?」丁禹慌了,急急追問。
「我聽見你跟她在──在孟唐叔叔靈堂裡的對話!」他氣結。「我什麼都知道了,你不要再騙我了,可以嗎?媽,告訴你吧,如果我有選擇父母的權利,我寧可你不是我媽!我恨你!」他衝出房門,不再理丁禹。
個性剛烈、好強的丁禹,決定在晚餐時間對丈夫和兒子說一些話。
「興文,先別走,我有話要說。」她沉沉的一句話留住正要離桌的汪興文。
汪洋也放下碗筷,望著她。
「你說吧。」汪興文坐下。只在心裡祈禱這個家別再出事,但丁禹的神情已然傳達了不祥的訊息。
「我要說的這件事,一直是你心中的疑團。」她看著丈夫。「我剛生下汪洋的時候,你已懷疑我在婚前不貞,甚至懷疑汪洋不是你的兒子。」
她停下,看了看愕然的兒子,再將目光移回丈夫臉上。
「你曾私下問過我的法國醫生,他替我隱瞞了真相,但你不曾真正釋懷,猜忌像一條毒蛇,這些年來一直盤踞在你心裡,也隔開了我們。於是你防備我、冷淡我,我們就這樣過了將近三十年的夫妻生活。」
汪興文的嘴角一陣抽搐,他靜待下文。
「今天,我當著兒女的面,清楚地告訴你,汪洋的確不是你的兒子,他是孟唐的兒子;我還要告訴你,我和孟唐曾經相愛,我父親為了丁氏選擇了你,他沒有錯,可是孟唐和我卻成了受害者。」
汪興文沒有反應什麼,汪洋不知自己是喜是悲。
「為什麼決定告訴我一切?」汪興文終於說了句話。
「我想請你原諒我,」丁禹停住,看著兒子:「也請你原諒媽。」
她凝視兩人片刻後垂首。「這是我最後一個心願。」語罷,她喝下一大杯水。
這個動作驚醒了汪洋。最後一個心願?
「媽,你在做什麼?你做了什麼?」他搶下她手中的杯子。「爸,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來不及了,汪洋……」她已開始掙扎,毒藥已吞進肚裡,開始作用。「媽只求你不要恨我,我不該騙你,不該……阻礙你和淨非……相愛……她會離開一定是因為……愛你……你去找她吧……媽不願意看見你……和我一樣,一生都為……」
救護車來得雖然快,終究救不回決心一死的丁禹。
寒冬過去,春天卻未能使汪家恢復生機。
家庭醫師剛替汪興文看過病。
汪家男主人在經歷過一樁樁打擊之後,幾個月裡老了好幾歲,積勞成疾。
「你好好休息,過兩天我還會再來。」
「謝謝你,永順。」汪與文朝他笑了笑,又對汪洋說:「替我送送你林伯伯。」
送走醫師,汪洋又回到父親房裡。
「爸,覺得好點了嗎?」他沒改變對父親的稱呼,父子關係似乎也沒變。母親過世後,他反而覺得與父親更親近了。
「好多了。其實我沒什麼病,只是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
「那你休息吧,我出去了。」
「等等,我有話跟你說。」他喊住兒子。
汪洋於是又在床前坐下。
「爸爸要你替我了一樁心事。」
「什麼?」
汪興文含有深意地凝視他片刻。
「我有兩個女兒,一個還流落異鄉,我要你去把她找回來。」
汪洋知道父親想說什麼。
「她並不是流落異鄉,也許活得比我們還好,爸大可以不必為她擔心。」
汪興文聽出他的不平。
「就這樣讓她走了,你不悔不恨?」
他只是笑笑。
「別裝出一副瀟灑的模樣給我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想著她?」汪興文抬起他一隻手,慈愛地拍了拍:「別做出遺憾終生的事。難道你沒從你媽媽和我身上得到啟示嗎?人一生沒有多長的時間,你要把握呀。孩子,淨非肯定是愛你的,所以她才選擇離開你,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寧可讓你以為她是你妹妹,也不要你恨她呀。也許她找上汪家的原意在討回公道,可是她最後還是放棄了,這中間的道理,你想不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