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靳絜
搞不清楚狀況的是她,他懶得跟她抬槓,拉著她往前走。「走吧,進屋裡坐。」
汪穎下了課之後,師生倆一起到客廳,馮國琳故意不看唐淨非。出於討好心態,她讚美了汪穎一句。
汪穎並不喜歡她,可是礙於哥哥的托付,她死拉活拖地要馮國琳陪自己出去玩。
汪洋這便自由了,得以陪唐淨非回家看看。
看護早做好午餐等她回來,一見曾經來過一次的汪洋,看護變得緊張,看見汪洋對自己的婆婆噓寒問暖,外婆長、外婆短地,她更顯得不自在。看看唐淨非,卻是一臉從容,她已不知所措。
四人一桌用餐,老人每夾一樣食物都要沾醬油的舉動,教看護急得出聲阻止。
「媽,你不能吃這麼鹼啦!」
老人一直是精神恍惚的,媳婦這一喊,她便放下筷子,不再吃東西了。
唐淨非機警地回應汪洋的詫異。
「我外婆常把阿姨當成我媽,所以……我就要阿姨喊我外婆一聲『媽』。」
「喔。」
他這才點了下頭。「如果能讓外婆高興,這樣也不錯。」
他說完還沖看護一笑,看護這才沒那麼害怕,抱歉地看了唐淨非一眼。
「阿姨,你把醬油端走。」
「是。」
一頓飯吃完,汪洋提議開車帶外婆上街遛遛,唐淨非拒絕了。
「外婆不方便出遠門,我們彈琴給她聽就好。」
「我們?」這樣的用辭教汪洋聽得舒服。
「嗯,說彈就彈吧。蕭邦的G大調夜曲。」她朝他眨了下眼,暗示道:「你不是跟我合奏過。」
「哦,好。」他笑了。想起那唯一一次的合奏,他在樓下,她在樓上。
他逕坐在鋼琴前。
「我上次來你家沒仔細看這架琴,」打蓋琴蓋,他隨意彈了幾個音符:「這琴還很新,沒買多久吧?」
她被問得有些心虛,這才發現自己的心思還不夠縝密。
「原來的那架琴太舊了,這架還在分期付款。」不想他再多間,她逕解釋:「教琴的人不能不練琴,再困難我都必須擁有一架鋼琴。」
他沉吟片刻後,彈奏起來,不等她。
不是不想開口說要幫助她解決經濟上的困難。可是他知道像她這麼堅強、驕傲的女孩是不會答應的。
愛她就是尊重她和她的隱私權。她一直未對他提起自己的身世,他也不問。
一曲彈畢,他抬頭,發現她楞在一旁。
「在想什麼?」
溫柔的一問,教她將目光從他修長的手指移至他臉上。
「你彈得真好。難怪你媽認為你可以專攻音樂。」
他笑笑,低頭又彈了幾個音:「坐下來跟我一起彈吧。」
「嗯。」
幾曲完美的合奏過去,房間裡,看護已招呼婆婆睡下,輕輕帶上房門,進廚房裡洗碗去了。她猜這位先生是唐小姐的男朋友。
可不,待她洗好碗盤,拾掇完畢,耳邊不再有琴音時,她看見鋼琴前的兩人正在接吻。
輕輕地,她又溜回婆婆的房裡,留給兩人一個沒有干擾的空間。
這一次接吻還是由他採取主動。
「你這次吻得很真心,」他輕吐釋然。「跟以前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
「是嗎?」她尷尬地笑笑,心底漾起異樣的感覺。立刻,她想壓住那一絲迷惘。「拜你的霸道所賜,我的吻技進步很多。」
「剛才我可是一點也不霸道哦,雖然是我主動,不過我知道你也想吻我。不要否認,別忘了你自己說過的話,我有很敏銳的感受能力。」
「好吧,我不否認。你的才情的確很吸引人,就算我貪心吧。」
「你還可以更貪心一點嗎?」他把她擁緊了,她說的話令他微微激動起來:「我要你更貪心、更自私地將我的心全部霸佔,我要你把我當做你唯一的港彎。」
「你是對的。」
「你同意了?」他的眼睛也笑了。
「你是對的,你可以念文學。」她笑得誇張。
她還在逃避。無妨,他已經很習慣了。
當晚,唐淨非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她想著汪洋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態,耳邊彷彿還聽見與他合奏的每一個音符。
她忍不住赤腳下床,忍不住走到陽台上凝視黑暗神秘的花園。
這就是愛情嗎?教人死生相許的愛情嗎?
閉上雙眼,她敏感脆弱的心正承受著一陣衝擊。
一股涼意使她打了個寒顫。決心不再多想,同房熄掉床頭燈,她漸漸平靜下來,終於安然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黑色的人影閃了進來。
這個人影宛如幽靈,他慢慢靠近唐淨非的床,俯下身,就著月光端詳熟睡中的她,雙目裡閃耀著火焰的光芒,幾乎可以將她的肌膚灼傷。
他緩緩跪在床前,雙唇急促地翕動著,卻發不出聲音。
突然,他把自己的臉緊緊貼住她的,這動作終於驚動了一直呼吸均勻的她。
唐淨非用盡全身力氣翻過身來,她看見一張男人的面孔。
「啊──」
此刻,她是真的害怕。她已知道那人是誰,但恐懼感依舊滿佈她的心。
那人伸手就要拉她。她拉著薄被,邊縮著身子後退,邊連連尖叫。
就在那雙手快碰觸到她時,她暈了過去,軟軟地倒在床上。
清涼的水,一滴滴從唐淨非微啟的嘴流進了咽喉。
「少爺,唐小姐醒了。」管家先鬆了口氣。
「我來餵她喝吧。」接過水杯,汪洋細心地按著餵她,看她努力地想睜開雙眼,他知道她已漸漸恢復知覺。
她終於發現自己正枕著汪洋的手臂,躺在床上。
她掙扎著要坐起來,身體卻不聽使喚。是他的手一用力,才把她扶坐起身。
他第一次看見她流淚,心疼地將身子抖顫如葉片般的她緊摟在懷裡。
「別怕,沒事了。」
「有人進了我的房間。是真的,我沒作惡夢。」她已完全清醒,恐懼不再。
是因為她早已知道闖進房裡的是何許人?抑或是因為她此刻正偎在他的懷裡?
他含情脈脈的眼神彷彿一股電流,從她全身流過,擊中她的心。
「還害怕嗎?」
「現在不怕了。」
「好,那你聽我說。闖進來的那個人就是住在後花園那座小樓裡的人,是我孟唐叔叔,也就是……」
「就是你十二歲那年無意間看見的那一幕裡的男人?」她平靜地替他接了下去。
他點點頭。
她應該再往下問的。可不知怎地。她沒那麼做,似乎不忍心再在他面前偽裝,彷彿她真的一無所知。
「他就是我媽年輕時代的情人。」他困難她說著:「他受過嚴重的刺激,精神狀況不穩定。平常他都待在小樓裡,剛才一定是根伯沒看好他,他才跑了出來。請你原諒我沒早點告訴你這件事,否則你就不會這麼害怕了。你放心,我保證這種事絕對不會再發生。」
「嗯。我沒事了,你也回房睡覺去吧。」她推開他,帶著點莫名的忿怒。「再過一個多星期你爸媽就回來了,我也就不用再住在你家,相信這種事是不會再發生了。」
這話觸動了他心底的憂慮和期待。
「你可以一直住在我家嗎?做我的妻子。」
「你把一切想得太容易了。」
「你在擔心什麼?」他稍抬音量。「只要我們彼此相愛,這一切就順理成章。我媽很愛我,也一定會接納我所愛的人做她的媳婦;我爸更不會對這種事有意見。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問題在我,不在你家。」
「你?」想了想之後,他無奈地點點頭。「我知道,你又想說你還沒愛上我,對嗎?沒關係,我接受考驗。你有充分的自由,甚至可以跟其他人交往看看,我有把握,你最後的選擇一定是我。」
「是嗎?」
沒理她的喃喃自語,他離開了。
充分的自由?她還自問著。這種自由是她自己給的才對吧?一直以來,她都掌握著自己心的方向,要它住哪裡走,它就會往哪裡走的呀,怎麼此刻她卻覺得自己並不自由呢?
「馮伯伯,你年紀大了,不適合長途奔波,這筆生意就由我去談吧。」汪氏企業的版圖也涵蓋東南亞各國,汪洋野心勃勃,很想重整這一塊尚有很大開發空間之地,決心親自出馬。
「汪洋,這一去是要跑好幾個城市呢,這裡的事怎麼辦?董事長也還沒回來,這……」馮智光猶豫著。
「這裡的事就由馮伯伯全權處理。你從我爺爺的時代起就進入這一行,算是這一行的老資格了,我想爸爸一定也很放心,你就多擔待一點,有勞馮伯伯了。」
馮智光沒忘記丁汪兩家對他的恩惠。他是汪興文的父親汪建發的同鄉,汪建發創業之初就帶著他了;從工人一路做過來,奮鬥了將近四十年,現在是汪氏企業下最大一家紡織廠的廠長,在企業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沒有傲人的學歷,但有豐富的實際經驗和人生歷練,雖然在技術突飛猛進、各種產業逐漸升級的今日,他自覺相形見絀,但他的忠心和勤奮卻是絕對可靠,也是無可挑剔的。所以汪興文至今沒有撤換廠長,理由也不全是看在已過世的父親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