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靳絜
「我答應陪你逛書店了嗎?」她怎麼認為要他做的事都是理所當然的?
「你不陪是不是?」她停下來問,問完了根本不等回答。「好,那我自己去。」
不管他想怎麼反應,她已經很有志氣地勇往直前,朝重慶南路的方向出發。
過了一個紅綠燈之後,她回頭偷瞄了一眼,沒見他跟上來,不由放慢了速度;不久之後,她開始頻頻回首,又過了不久,她乾脆倒著走,走得更慢了。死尹仲堯!臭尹仲堯!爛尹仲堯!竟敢丟下她不管,以後再也不理他了,哼!沒什麼了不起的,自己逛就自己逛!她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卻撞上了一棵
行道樹,不,是撞上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走路不看路!有人像你這樣倒著走的嗎?」尹仲堯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他正似怒非怒、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要你管!」她往旁邊一閃,又要向前,他更快地抓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走。
她不是沒有試著甩掉他的手,而是怎麼甩也甩不掉。
「別在大街上使性子,很難看你曉不曉得?」他小聲提醒她。「我沒說不陪你,你走那麼快幹嘛?要是我跟丟了,你怎麼辦?」
「我哪有走得多快,」她不打自招。「人家根本沒看見你跟過來。」滿腹委屈地,她承認一路都在等他。
「我在對面跟著,你當然看不見啦。」
「好哇!你存心捉弄我!」她掄起拳就要捶他。
「別鬧了!」他不跟她玩了。「待會兒帶你去公園路喝酸梅湯。」
「我要喝兩杯!」她是很健忘的,忘了誰剛才還很生氣呢。
「喝兩杯?」他望著她,搖頭連連。「我要是不跟上你的話,你連回家的車錢都沒有。」
「喔,對了,」她這才想起來。「我的錢包在你那裡!」
她被人敲了下頭殼。
「志強,我今天給蔣大嫂打了電話。」韓母端了杯剛泡的茶給正在客廳裡看電視的韓父,若有所思道。
「哦?」
「問問雪蓉考得怎麼樣。」
「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韓母似有隱憂。
「擔心什麼呢?你擔心雪蓉考不上學校啊?」
「這個我倒不擔心,」韓母歎聲氣。「我是心裡矛盾。」
「你有話一次說完行不行?我聽得難受啊。」
「哎,我說你動動腦子想想看嘛!這大學聯招是全國性的耶,彥瑤可能上中南部的學校,雪蓉也可能上北部的學校,我這麼說,你該懂了吧?」
「你是說——」韓父琢磨片刻,似乎悟出點什麼來了。
「對。你想過嗎?大學就這麼幾所,說少不少,說多嘛也不多,她們倆不是沒有可能考上同一所學校,我說的沒錯吧?」
「這我還真沒想過。你這麼一說,我心裡也犯矛盾了。彥瑤和雪蓉的成績應該在伯仲之間,不分軒輊才是。」韓父沉吟著。
「就是呀,聽蔣大嫂的口氣,雪蓉好像考得很好。」
「我們先別想這麼多了,兩個孩子都考得好還不好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且走且看嘛,現在擔心也是多餘的。」
「也只能這樣了。」韓母很是無奈。
「彥瑤又出去啦?」
「唉,考完之後,她沒有一天閒著,天天往外跑,要不就找同學,要不就上尹家去,快成野丫頭了。」
「隨她去吧,考完了是該讓她輕鬆輕鬆,何況她考得還不錯嘛。」
「我哪天不由著她啊,她都快讓你給寵上天了。」
韓父不好意思她笑了笑。「你去看過眷村改建的情況了嗎?進行到哪兒了?」
「我每天買菜的時候都會經過那兒,哪用得著特別去看啊?進度還挺快的,整個外牆結構都成型啦。」
「那應該快好了。」
「聽村長太太說,農曆年前應該可以完工。」
「那很好呀,過年前就能搬進新房子了。」
「是不是還得抽籤決定樓層啊?」
「那是當然的,坪數大小按階級分,樓層自然得靠抽籤來決定了。」
「我們是住三房兩廳的那一型吧?」韓母再次確認。
「沒錯啊,不是早告訴你了嗎?」
「我覺得挺矛盾的。」
「又什麼是矛盾啦?」
「我呢,喜歡住一樓,前面還能有個小院子,跟以前住的房子比較接近嘛。」
「那你就求老天爺讓我們中個一樓的簽嘛。」
「可是抽到一樓的好像還得自己負擔一部分錢是吧?」
「當然啦,一樓多個庭院,佔地比較大嘛,我們還有點積蓄,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吧。你要是捨不得那些錢,中了一樓再想辦法找人交換不就得了。」
「唉,到時候再說吧。」
「你什麼時候會收到成績單啊?」王夙芬邊趕著做加工邊問韓彥瑤。
「快了吧,你呢?」韓彥瑤上王家來,也得幫著趕貨。
「也差不多了。」王夙芬今年考二專。
「考得如何?」
「差不多吧,也許能摸個學校唸唸。」王夙芬快成差不多小姐了。「你呢?」
「差不多吧。」她學著王夙芬的口吻,兩人相視而笑。
「哎,你跟尹家老二沒什麼吧?」王夙芬幾天前看見他們兩人在路上有說有笑的,有點意外。她的印象中,尹老二是不怎麼搭理女生的。
「你覺得有什麼嗎?」她未正面回答。反正眷村裡的孩子,男女生不那麼壁壘分明,鄰居嘛!有說有笑的更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有什麼也沒什麼啦。」王夙芬像說了句繞口令。「反正你就要上大學了,就算想談戀愛,也沒什麼不可以嘛。」她把一堆加工完的貨裝進箱子裡,又拆了一包新的半成品。「他哥是不是出國啦?」
「對,走了一個多禮拜了。」
「哎,你小時候不是很崇拜他嗎?」
「你說尹大哥啊?」
「不是嗎?」
「我現在還是很崇拜他呀。」
「那他弟呢?」王夙芬有點不死心。
韓彥瑤聳聳肩。那個偷心賊,她正準備找他算帳呢。「你媽快下班了吧?」
「幾點啦?」王夙芬看了看牆上的鐘,五點。「快回來了吧。」
「你待會兒得做飯嗎?」
「看我媽嘍。她做飯,我就繼續做加工,她要是想做加工,我就得做飯了。我不像你,你命好,跟我那兩個弟弟一樣,補習下課了,就在外頭混到吃飯時間才回來,可惡透頂!」
「哎,你罵人啊?我哪裡可惡了?我不是在這兒幫了你一下午的忙啊?」
「我是說你的命跟我家大小少爺的一樣好——」王夙芬拖著長長的尾音,以示心中的嫉妒與羨慕。
「夙芬,我們別做加工了,現在就做晚飯好不好?你教我作菜。」韓彥瑤說風就是雨的,丟下加工品,拉著王夙芬進廚房去了。
「你這兩天跑哪兒去了?害我白跑你家好幾趟!」韓彥瑤一進尹仲堯房裡劈頭就問,一屁股坐在他椅子上,一副來討債的樣子。
「找我有事啊?」他本來在五斗櫃裡翻找東西,見這陣仗只好暫停。關上抽屜,他倚著櫃子問她。
「你教我彈吉他啦!」
「吉他不是借給你了嗎?自己在家練習不會啊。」他說得溫和。
「你先說,你去哪裡了?」
「我陪於明思到工業園區各工廠跟人談供應包子饅頭的事。」
「又不是去做壞事,幹嘛不告訴我啊?」
「告訴你幹嘛?」又幫不上忙!也沒人管她上哪兒去呀。「你不是要彈吉他嗎?吉他呢?」
「不必彈了啦!」
都是她的話,一下要彈,一下又不必彈了。「吉他被你彈壞了嗎?」
「才沒有,是我的手指頭壞了啦!」
「手指頭怎麼啦?」他這才注意到她一直把左手藏在背後。
「喏。」她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誰給她包紮的?一根無名指包得像蜂窩似地,好笑!
「你還笑!」她拿起桌上的字典朝他扔過去!
他接住了,把字典放回桌上,抬起她的左手細看一番。「怎麼稿的?」
「切肉絲時切傷的。」她在王夙芬家裡切出來的可不能叫作肉絲,沒聽說過有那麼粗的肉絲。
「幫你媽切肉絲啊?」太陽打西邊出來嘍。
「不是啦,是幫夙芬切的。」她壓低聲音又道:「我想學做肉絲蛋炒飯嘛!」
「那麼簡單的東西,有必要上人家家裡學嗎?」丟人丟到外頭去了。
他出了房門,拎著藥箱又進了來,開始拆蜂窩。
「你要幹嘛?」她只是問問,沒有把手抽回去。
「包成這樣能看嗎?」他拆掉紗布之後,嘖了好幾聲。肉絲不曉得切得如何,手上的肉倒是差點被削掉。
「嘶——輕一點啦!」
「怕疼就不該那麼不小心。」他在傷口上灑了些雲南白藥,重新裡上紗布。
「好了。」
「幾天會好啊?」
「不知道。」她把他當醫生了嗎?「別弄濕傷口就對了。」
「你彈吉他給我聽。」
「吉他在你家。」他提醒道。「出去散步不好嗎?」
「不好。我經痛,不想出去。」
「筋痛?」嗯,臉色是不太好。「你哪根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