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靳絜
他眼中的深情膠著住我的目光,我們的相遇是老天刻意施的魔咒,不想愛人的我,卻被他深深吸引。
他遲疑片刻之後,將我整個人擁入懷中,緊緊摟住。我沒來得及反應什麼,他的吻似雨點,一遍遍輕撫過我的臉龐,我僵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最後,他的唇深深地烙在我的唇瓣上……我要掙脫我在夢裡遺失了初吻。
電話鈴聲大作,我從綺夢中醒來,天旋地轉。
「喂?」我聲音乾啞。
「還在睡啊?」是高捷思給我的Morningcall。
「被你吵醒了。」
「想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那你今天打算怎麼過?」
「我在家裡什麼也不做,照樣過一天。日月星辰仍舊高掛天際,黑夜白晝依然各據守一方。」
「你很懶。」
「懶就懶,又沒造成公害。」
「也很無情。」
「情路迢遙,可以的話最好別走,一旦走了便回不到起點。」
「你這是早晨憂鬱症。誰都需要愛和被愛的,傻瓜。」
「沒有愛又怎樣?少了愛照樣過日子。愛了又怎樣?辛辛苦苦談情說愛,你躲我追的,到頭來還不是一拍兩散。愛聚苦,離散亦苦;思念情傷,不想亦傷;無情無愛,不想不悔。」
卡嗒——高捷思無禮地掛我電話。
被他這麼一吵,我也睡不著了,索性不再賴床。梳洗一番,我決定出門去修剪一下頭髮,非為悅己者容,卻為悅己而容。何況再不整理門面,我可能會造成公害。
快換好衣服時,門鈴響了。
除了房東和找錯門牌的人之外,沒有人按過我的門鈴。
開了個小縫,我朝外瞄了一眼;關上門,放下煉條,我開門讓來人進屋。不速之客高捷思。
「你要出門啊?」
「你憑什麼來判斷?」
他邊打量著我的窩邊走向沙發。「你擦了口紅。」
我和他同時坐下。「你太太都是出門時才擦口紅的嗎?」
「下次請你使用『前妻』二字,我現在是單身,哪來的太太?」
「你為什麼不請自來?」
「因為我很擔心你,剛才你在電話裡說那些話時,好像快精神崩潰了。」
「我要真的精神崩潰,你來了也沒用,你又不是心理醫生。」
「你有私人心理醫生對嗎?」他給我一抹詭異的笑。
「好了,現在你看到我沒有精神崩潰,人好好的在你面前呼吸,可以放心了吧?而我,現在要出門,所以請你也回去吧!」
「沙發都還沒坐熱呢!就想趕我走,這是什麼待客之道?你就不能請我喝杯咖啡嗎?」
又是咖啡,最顧我怨的東西。
「我自己都沒早餐可吃,還請你喝咖啡?哪,超市已經開門了,你去裡面轉一轉,看看能不能再撿到別人遺失的東西,然後上前攀談,也許就有咖啡喝了。」
我肯定他眼底迅速升起一股怒意,稍縱即逝。
「你一定要把我們的相遇形容得這麼沒有意境嗎?」他是笑著對我說的。
「對不起。」我誠心地為自己的刻薄話向他道歉,換來他在我腦門上再次一拍。
「你要去哪裡?」
本想反問他是不是我連私生活都得向他報告,但立刻打消這樣的念頭。
不明白這是不是一種婦人之仁,我愈來愈覺得自己不該那麼刻薄地對他說話,他邀我共同分享的應該不只是寂寞而已。
我近來的魂不守舍、舉棋不定,大概是因他而起。他,讓我血液裡的矛盾因子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問你去哪裡都能讓你發呆嗎?」他猛然靠近的臉龐先他的聲音驚醒了我。
「我要去剪頭髮。」
「你有固定的設計師嗎?」
「沒有。」我一向是在離我家最近的那家美發屋打理我的三千煩惱絲。哪個設計師有空給哪個剪,不要讓我等就好。
「那我帶你去找我的設計師幫你剪好不好?」
不知道該用什麼借口來拒絕他。他這麼做可以解釋為熱心體貼,也可以解釋為狗拿耗子。如果我不討厭他,就是前者;討厭他,就是後者。
我不討厭他。
「你也要剪頭髮嗎?」
「有何不可?剪了長,長了再剪,生生不息。」他耙了耙頭髮,模樣很cute。
「死相!」我笑他。
最後,我選擇與他同行。在巷口的早餐店裡吃了點東西墊肚子。然後跟他走回他家附近,坐上他的車。
他可以為了剪個頭髮,大老遠開車去找設計師。
有衝突嗎?我想要的是簡單的生活,他的生活品質卻是精緻的。
第五章
「你的專案設計走的是傳統路線。」公主穩若泰山地坐在她的位子上,冷冷地對我的設計下結論。
「走傳統路線是因為我覺得合適。」
「先前我們討論過的新構想全束諸高閣?」
「我也想過以爆冷門的手法為甜點打廣告。平面廣告充滿現代感十足的詭異線條,電視廣告則光怪陸離,表達強烈訴求。可是仔細斟酌之後,又覺得那樣的設計會流於曲高和寡,得獎可能有望,但刺激購買慾的效果不彰。我認為客戶比較在乎廣告能否刺激消費者的購買慾,而不是得獎與否。」
我的臉皮夠厚,感謝趙公文培的「磨」練。公主在泛美時曾得過廣告設計大獎,我提出的看法也許會刺激到她,但我純粹是就事論事、對事不對人,但願她不要多心。
「從『我家甜點』過去兩年的銷售量來看,他們已經賺了不少錢,這顯示消費者的購買慾已經夠強了。現在的消費者大部分都是美食主義者,我倒覺得廣告設計不一定要走傳統路線。」公主說著已從位子上站起來,開始繞著辦公桌踱步,為了表示禮貌,我也站起身。
「他們過去賺的大部份是現代雅痞的錢,我的構想是希望讓那些原本不太願意吃三十塊一個烏梅酥、四季糕的人也能心甘情願地花錢買而不覺得奢侈。我要喚醒的是這些人的消費意識。」我的態度像是卯上她了。
「傳統路線可能是立竿見影的促銷手法,但我覺得有失創意。我們為什麼要給產品刻板的印象呢?舊瓶新裝不好嗎?別忘了,我們處在一個高消費的現代社會,浮華的東西人見人愛,這是一個速食的時代,提供客戶新穎的、創意的構想,我們才得以繼續生存。」她用公司的生死存亡對我動之以情。
「只要是一窩蜂就沒有創意可言,我覺得反璞歸真可行。消費者在快被流行浪潮淹沒時,反而會響往一彎清流。何況,復古也是一種流行,這是見仁見智的問題。」
她停止踱步,定定地望著我。
我也打量著她。雙頰已脹紅的她,依然如此優雅、如此冷漠,挑染過的長髮自然地垂在肩上,灰色百褶裙和銀灰色復古娃娃鞋寫著流行,臉上的妝有極自然的人工美。反觀我自己,黑色圓領短袖毛衣、米色衣裙。我不趕流行,時髦是最短暫,流行或許能持續久一點,風格卻是永遠的。
我的品味未必比她低,在某些方面。老天,我竟暗中與她較勁,不可思議,她不是我的死敵呀!
「這樣吧!我會再仔細看過你的設計。」
看來她不想再為難我,不過也可能稍晚再作駁回,難說。
不錯,這是個大case,我倒寧願她像趙公那樣,不滿意立刻駁回,我頂多在背後捶胸頓足一番,再花一段時間來治療內傷。
我退出她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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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樓的帷幕玻璃旁,我睥睨萬丈紅塵,腳下的世界正努力綻放著入夜後的嬌媚風采,與天上的點點繁星爭相輝映著。
同事相繼離開之後,逐漸冷清的辦公室讓我有種難以言喻的寂寞孤獨。
近來我變得多愁善感,因此我愈來愈討厭自己。
公主也討厭我。
她果然不是不想為難我,而是打算以總裁之名駁回我的設計。但天不從人願,總裁不從她的願。高捷思認同我的設計路線。
事情是從總裁秘書那裡傳出來的。
「品嘉,你真有一套耶。」那天,我和阿娉、小劉共進午餐,人聲嘈雜的快餐店裡,小劉扯著喉嚨對我說。
顯然阿娉已聽過下文了,附和地點著頭。
「哪一套?」我問,以一貫的慵懶。
「聽說公主在總裁面前一直挑剔你那個設計的毛病,又是老套缺乏創意,又是不能強調公司的設計形象什麼的,說了一大堆,意思就是要總裁贊同她的看法,駁回你的設計。沒想到總裁竟然替你說話,硬是讓設計過關,氣得公主說出一些很情緒化的話耶。」
直覺告訴我,小劉要傳達的訊息是:我被「抓包」了。
「她說了什麼?」阿娉明知故問,和小劉唱著雙簧。
「她說啊!」小劉一定會往下說的,故作姿態地看看我,要我問他。
「她說什麼?」我遂了他的意。
「她對總裁說:『你要客觀一點,不要因為你喜歡她,想追她就假公濟私。明明是不好的東西,你非說它好,等案子被客戶丟回來的時候,你也跟著沒面子,你何苦替她背書呢?理智一點行不行?』就這樣。」小劉模仿女聲很有笑點,他真的應該走演藝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