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靳絜
他立刻掉頭,欲直接回屋斥責阿苗,半路上就遇見迎面而來、步伐如風的她。
「想去池塘邊當指擇官嗎?」
「你管我!」
她被一把扛上肩,他就近把她背進儲藏室,丟在乾草堆上。
「你……你想幹嘛?!」她本能地往角落縮。
「幹嘛?」他虎視耽耽地朝她逼近,陽光透過木板的縫隙,照著他的怒顏,她看見他的眼瞳呈現一種猛禽的粟色,「我想好好教訓你一頓,讓你搞清楚,這裡是誰在當家!」
他的手指梳過她粗重的辮子,將之解開,讓她的發灑落在他手上、胳臂上,像一幕厚厚的窗簾。
她緊繃著身上每一寸皮肢,不能言悟,怔怔地望看他。「他們不可能找到你要的京西。」他放開她,從褲袋裡摸出玻璃心,在她面前晃動著,「它在這裡。」
「給我。」
她沒搶著,接著便看見他將心往地上狠狠一摔,那顆心就這麼碎在她眼前。
急忙伸手去撿,碎片刺傷了她的手,她的兩隻手腕被他緊緊扼住。
「看見了嗎?心碎了,我的心由我自己作主,我要它碎,它便不能不碎,這是你管不了的。」
她的飲泣在瞬間轉為嚎啕大哭,邊哭邊喊道:「你怎麼敢再次偷我的心?我已遺失過一次,那種悔恨、遺憾的感覺才回到我身上沒多久,你就又偷一次,還把它摔碎了,你想看我心痛至死嗎?」
「你——」他不能言悟,一陣模糊的感覺籠罩心頭。「你為遺失了我的心而心痛?」
「痛!痛死了!」
滾滾淚珠像硫酸一樣灼痛了他,他能體會存在另一小時空裡,這些淚意味著什麼。
他拉住她的一隻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我的心在這裡,你要嗎?」
「我當然要!你把它挖出來還我!」
「挖出來我就死了,你想要我死嗎?」
「不准你死!你敢再死一次,我就跟你沒完!」
生氣的眼神、不甘的言悟,充份顯示了她對他的爰。意識到這一點,使他心中狂喜,使他胸中同時翻騰著綿綿舊情和全新的愛。
「你已經跟我沒完了,我怎敢再死一次。」他的眼神裡又見對她的愛寵,語氣卻是揶揄的,「我的心一直都為你跳功,等不到我最疼愛的寶貝,我是不全死心的。」
她仍只是哭泣。無法忍受她混著痛苦和喜悅的嗚咽,他以手將她的頭向後仰,很快就將唇覆上她的,不斷吻著,彷彿這樣就能將她的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也能分享她的喜悅。
除了安慰,他本無其它念頭。然而她卻似已融在他懷裡,手不停在他胸前抓著,他於是不得不吞下她剛開始的嬌喘。
長期隱藏的飢渴攫住他的五臟六腑,他更深地吻她。她已伸手解開他的皮帶。此刻竄流在他們體內的這種原始慾望是如此強烈,他們都想透過觸覺、視覺和味覺,去證突生命的存在。
「阿苗,告訴我,這是你想要的。」
「你的承偌早就該過期了。昨晚我就想去找你了。要不是你偷走我的心,我——」
「心已回我身,要我的心就得要我的人。」
他再不允許她表現出一副迫於無奈的模樣,非逼她親口承認不可。
「說,這是你想要的。」
眼眸相凝,良久,她再度熱淚滾滾。
對他而言,她的每一滴眼淚都足以釀酒,他輕輕品嚐,深深陶醉。
「這是我想要的。我終於明白,很久很久以前,這就是我想要的。」
「很久很久以前?多久?」
「你知道的。」
他們吻出很久很久以前那份淒婉纏綿的感覺。
阿苗正在屋前曬棉被。天涼了,她得先準備睡覺時的御寒用品。
直升機的聲響靠近又遠離,她望看天空若有所思。她知道那是架軍用直升機近來偶爾會飛過農場上空,一定是演刁。
「有什麼可曬的,你每晚早點上床,先替我捂熱被窩就好了。」
傅強剛才也看見直升機了。像是和阿苗有著默契,誰也不提有關直升機的故事,他只關心兩人相處的每分每秒。他走到她身後,難掩愉悅地摟了下賢妻。
「無賴!」
「這個無賴不巧是你老公,你不能告他。」
「貧嘴!」
他笑笑,「等一下我要上鎮裡去補點貨,要我替你帶點什麼回來?」
「起司蛋糕跟巧克力,還有瑞士糖。」
他又笑個得意,「你懷的一定是雙胞胎,很可能還是龍鳳胎。」
「想得美!你就那麼有把握自己能一舉兩得嗎?」
「老一輩的人常說「酸兒辣女甜雙伴」,你一懷孕就開始貪吃甜食,應該是雙胞胎錯不了。」
老一輩?她笑笑,想必她指的是媽媽說過的話,因為她也聽過。
「我倒希望一次不止生兩個。」她說。
「那就三個吧,兩個打架,另一個當裁判。」
「說得好。孩子要是遺傳爸爸多一點,保證還不會走路就先會打架了。」
兄弟鬩牆,小妹當裁判的模糊過往,同時掠過他們記憶之海,稍縱即逝。
她轉身進屋,到了廚房便要穿圍裙,雖然只是腰粗了點,可她雙手負在背後系結的動作已有些笨拙。
剛跟進的傅強立刻代勞,繫了結之後,他順勢就把她攬在懷裡。
同樣是有個大灶的廚房,同樣是他替她繫了圍裙的結,阿苗偎在傅強懷裡,心頭湧出一陣恍如隔世之感——
刑場上的暴動過後,霍沈北又回到鎮上,堅持要闊兒留在大院裡過日子,那天,霍沈南一早就外出種菜弄地,家中只剩兩女眷。
「闊兒……你真的沒法兒懷孕嗎?」
「嗯,小蘿蔔,現在你該知道自己的責任有多重大了吧?為了比霍家人丁興旺起來,你恐怕年年都得挺個肚子。」
「闊兒,其實我跟沈南……」
「小蘿蔔,去找件乾淨的衣服給我!」
打斷小蘿蔔吞吐言語的人是剛出現在廚房門口的霍沈南,他的話是要說給小蘿蔔聽的,可雙眼盯看看的卻是闊兒。
小蘿蔔識相地出了廚房。闊兒轉過身,拉下牆上掛著的圍裙就穿上了身。
「你的左手怎麼了?」他發現她系結的動作十分笨拙,才拉了下她的左手,便聽她一聲痛苦的悶嗯。
「說!手怎麼了?」
「上午在井邊滑了一跤,挫傷,不得事的。」
「連個結都系不好,還說不礙事?」
「那你替我系吧。」
他隨即伸臂,圈住她的纖腰,在她身後小心地繫著結。緊張的呼吸使他的手也笨拙了起來,弄了好久都系不好。
不是他仍忘了小蘿蔔隨時可能出現,而是,自從在死囚牢房裡經歷最後一擁之後,他們到此刻才又清楚聽見彼此的呼吸,此刻才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十分壓抑地將臉在他黑亮如岩石的胸前輕貼一下。「三哥,你失望嗎?」
「你是說,我活下來了這件事?」
她的臉又輕貼了下他的胸,彷彿答著:「嗯。」
「是的,我很失望。如果我死成了,那麼現在的我,只要做一件事就夠了,我只要在三生石上等你、想你;不管我得想你多久、等你多久。對我而言,那是幸福。可現在。我活著,活著就有更多的事要做,而這許許多多的手裡,唯一不包括的就是,愛你。」他這才托起她的臉,「你說,我能不失望嗎?」
很有默契地,他們不再出聲,也不用互吻,只是靜靜灌注深情給對方,以眼神——
傅強正深情地凝望著阿苗。
「吻我不會呀?還有什麼忌諱呀?」她佯怒。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先回她一抹瞭解的笑,才道:「我們女兒要是像媽媽,一定是
個醋罈子。」
「你敢說孩子爰吃醋一定是像我?你自己才是個超級大醋缸哩!」她想起有人自己把心上人拱手讓出去之後,還大言不慚地質問心上人,說她對不起他!
「你自己聽聽,這話有多酸哪!」他在她嘴上一親之後又道:「大白天的,你想要我酸死在這廚房裡嗎?」
她主動吻住他,確信他是很樂意品嚐這酸味的。
他們仍無意鬆開對方,在長長的熱吻過後。
「傅強,我們找得出時間出去玩一趟嗎?」
「當然找得出。我們的確欠自己一次蜜月旅行。你想去哪玩?」
「你猜。」
「海峽對岸的東北?」
果然不謀而合,她一點也不意外。對他點了點頭,會心一笑。
「我也想親眼看看松遼平原的景色。」
「難怪你到了農場之後,我就怎麼也趕不走你了。你愛草原和動物,這些一直是你生命的全部,對不?」
「對了一半。我是熱愛草原和動物,可如果沒有你,我的生命便不完整。你才是我的寶貝。」
這般深情使她的眼睛濕潤,淚光中浮現了大白馬與胭脂馬交頭接耳的親匿狀,浮現了流光溢彩的晚霞裡,他們一起徜徉在草原上的景象。
那是他們前世未能完成的夢。
「我再也不離開你。」
「我在哪,你就在哪?」
「嗯,每一生,每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