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換掉孟婆湯

第6頁 文 / 靳絜

    阿公接著就對他道出阿苗的身世,把發生在自己兒子和媳婦身上的悲劇娓娓道來。

    「剛出事的那陣子,阿苗天天哭,天天做惡夢,我看得好心疼。」

    傅強眼前浮現了小女孩心酸哭泣的一幕——

    小女孩不知打哪兒來,一身邋遢,整個人縮在院子的一角,老二跟老三發現了她,卻不知該怎麼辦,與她對視良久,終於盼得母親和大哥回來。見到剛出現的兩人,小女孩臉上唯一看得清楚的兩顆水鑽似的眼睛,更怯怯地打量所有人。

    「媽,你叫她站起來嘛,我跟二哥叫她她都不理!」老三跑上前拉住母親的手說道。

    母親拍了拍么兒的背,緩緩朝小女孩靠近。

    「小妹妹——」

    小女孩見狀,起身便要朝院外跑,教老三給攔了下來,她往哪邊,他就堵哪邊。

    小女孩終於放聲大哭,母子四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鼻酸不已,那哭聲如喪考妣。

    最後是母親母性的懷抱和聲音安撫了小女孩,她總算安靜下來。

    「大娘要哥哥們替人打桶水,讓你先洗個澡好不?」

    小女孩沒那麼害怕了,只是看著三個男孩的眼神仍帶著點不安。

    「我替你打水好不好?我可會打水了。」

    老三十分雀躍,老大卻瞪眼,彷彿嫌他毛躁,老二永遠奉行他的老二哲學,不說不錯。

    「就讓小哥哥替你打水好不好?」母親柔聲追問。

    「媽,她身上沒帶包袱,咱家有小女孩的衣服嗎?」老二難得地說了句。

    「穿我的吧。」老三慷慨地拍著胸脯。

    「穿你的也嫌大。」老大有意見。

    「就拿套你的衣服給妹妹吧。」

    母親採納了老三的意見——

    為什麼闊兒到了這一世依然身世堪憐?老天太不公平了。

    「阿公,有機會我會開導開導阿苗。」

    「是啦,你們年紀相差不多,溝通起來應該沒什麼問題。說起來不怕你見笑,她若是真跟我講話,我可能也聽不懂她在講什麼。」

    阿公說完便把碗裡剩下的喝光,傅強這才端碗,一口氣喝完。

    「阿強,你的酒量好像很好,是嗎?」

    傅強只是笑笑。

    剛才喝酒的心情只有他自己知道。等待靈魂重回自己身上的心情如臨深履薄,隨時可能出現的記憶是破碎的、片斷的,他只願自己能拼出完整、圓滿的人生。

    「再講一件不怕你笑的事。阿公年輕的時候也做過壞事,也曾被抓到警察局去。」歎聲氣,他繼續道:「後來總算聽了我老母的勸,沒真的進了黑道。」

    黑道?傅強聞言,彷彿在阿公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紅鬍子。

    那是個土匪頭子,而老三跟他好像有很深的淵源……、「阿強。你在想什麼?」阿公望著他出神的臉問。

    甩甩頭,他說:「阿公,不給你添酒,你不能再喝了。」

    「好啦,剛才喝的那一碗應該能讓我好睡,我現在就去睡覺阿強,多謝你陪我。」

    他朝阿公笑笑,收了碗跟酒罐,再回客廳時,阿公已不在那兒了。

    江草苗在此時一陣風似地經過他面前,出了屋。

    猶豫片刻後,他跟上前去。

    待她站定後他才出聲,「你每天在屋子裡都做些什麼?」

    「看小說、睡大覺!」她的聲音裡又含怒意:「怎樣?你是替阿公來教訓我什麼家事都不做嗎?「想起阿公常在飯桌上數落她的話,她再道:」吃飯配電話?「他也知道,她總是邊吃飯邊講電話、飯菜有營養,她講的那些話在他聽來卻是沒營養的。

    「你明天開始幫忙在農場上做點事,行不行?」

    「用得著我嗎?我阿公不是有你這個長工就夠了?」

    長工?闊兒的確這麼形容過他——

    老三像塊大石頭,靜靜躺在草地上,帽子遮住他整張臉、草原之風吹不動他。

    闊兒騎著馬,兜著他轉了一圈才停下來「你是咱家的長工嗎?」她想問。「每天一早就帶著乾糧出門,日落時分才趕著馬群回家。為什麼你不愛待在家裡,見了誰都不說話,為什麼?你在跟誰生氣?」

    他沒有反應。

    良久,她下馬,在他身旁坐下。

    「你剛才哼的調子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她拿開他臉上的帽子問道。

    「草原和馬,愛情和仇恨。」

    「你把歌詞唱出來讓我聽聽好嗎?」她直盯著他的眼,而他不願將目光自天空移開。

    「你聽不懂,我只在心裡唱。」他把帽子蓋回臉上。

    「你用漢語解釋給我聽,我不就懂了嗎?」

    「太哀傷的歌詞不適合你,你應該很快樂才是。」

    「是嗎?」她又拉掉帽子,語帶哽咽地問:「那你告訴我,上回你說的那句我聽不懂的話是什麼意思?那也是蒙古語吧?是什麼意思!告訴我!」

    他一直不看她,但知道她在流淚。直到臉上滴著她的淚,他才說:「你真美。」

    「「跟你夢見的一模一樣?」

    他又沉默了。

    「三哥!」她激動地喊他、「你看看我吧!好好看看我!你不是夢見我了嗎?我就在你面前,為什麼你不看我?」她伸手拭著他臉上的水,那是她的淚,愈抹愈多,「你可知這十二年來,生活對我而言有多殘酷嗎?我的日子是靠著想你才過下來的,我不記得自己去了大草坪多次,不知道自己對著落日掉過多少眼淚,你知道嗎?」

    「別說了!」他扯掉她的手,跳站起來,「我抓只蟈蟈給你!」

    他很快地跑開,很快地在草叢裡逮到只鐵頭大蟈蟈,故作興高采烈地回到她面前。

    「你看,個挺大吧?叫聲也響亮,回家我再做個籠子給你,你把蟈蟈關進去,掛在房簷下聽它叫。」

    她接過,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蟈蟈放了、隨後便抱住他哭了起來。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麼?」她低喊的聲音裡滿是抑鬱,「你把我的心都揉碎了,它在滴血,我好疼,好疼!」

    蟈蟈們還叫著,彷彿為愛情放聲高歌,蜃氣在田野升騰,一切似幻也似真。

    仍舊無言,但他再抑不住對她的思念和渴望,捧著她的臉,他專注的眼底浮現了童年的一幕幕甜蜜歡笑。

    終於,他呻吟了兩句。一句蒙古語,一句漢語,意思皆為「我愛你」。

    灰燼下埋藏了十二年的兩顆火種勃然燃燒了。

    四目相對深深,綿長而堅定的守望化作擁吻,他們在草地上滾,在草地上吻,在草地上嘗著彼此激情的眼淚。

    「闊兒,我想你,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慾望之火幾乎令草原跟著燃燒,理智的堤防徹底崩潰前,他猛地清醒了。

    他狠下心,推開她。躍上馬背,駕著坐騎在馬群裡盲目奔跑,發了瘋似的,他舉槍朝天空連射了好幾次,槍響在草原上迴盪,馬群受了驚嚇,狂奔不止,整個大地為之震動。

    她被拋下了,成為草原上一個淒美的小紅點,彷彿被他的槍擊中,正中她的心——

    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他對她的態度起了如此大的轉變?

    傅強迷離的眼神迷惑了江早苗的心。在他的手激動地捏扯著她的臉頰之際,她不得不出聲了。

    「你這是在幹嘛?」「她本想揚聲問,豈料自己的聲音竟如情竇初開的傻子。沒有哪個男孩子對她這樣做過,可能是不敢,更可能是不屑,從沒有像傅強用這種態度對她的男孩。

    「我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他為腦中剛消逝的一幕而問。

    她提到了與他分別十二年的話,他記得。

    「哼。」她這才撥掉他的手。「我們之間若是出了問題,那也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她提高了音量,挾著明顯的惱怒,「我不該讓你到這裡來的,是我把你引來的,都是我的錯!」

    是她的錯?傅強的思緒一時又加走馬燈似地轉動起來——

    老三動著木叉子幹活,打算挑畜草回家闊兒一陣煙似地飄到他面前,他卻看都不看一眼,手中動作不曾停。

    「三哥,我替你送水來了。」

    良久,他才將木叉子往地上一扔,抓過水壺對口灌水。

    「你——」她好似忘了自己想說什麼,他用衣袖擦了擦嘴,把水壺還給人「我……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抽動了幾下嘴角,她才說出話來,說完立刻緊咬住下唇,彷彿這麼做可以使她忍住淚。

    定定垂視她片刻,他用蒙古語說了句「你真美」之後,一把擁住她,在她耳邊低呼:「闊兒,你跟我夢見的一模一樣!」

    她的淚決堤,淌在他的胸前。

    「是我的錯!我不該要你逃跑、是我把你趕走的!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闊兒趕走了他?所以他一去十二年?

    傅強忽地一笑。她曾趕走他,也後悔了,所以她又把他帶了回來,一定是這樣。

    他還想對阿苗說些什麼,尚未開口就見她氣沖沖地往主屋跑。

    第三章

    江老先生帶著孫女和傅強上隔壁村陳家喝喜酒來了。

    與他熟識的幾個老朋友立刻就拉著他談天說他。他們都知道傅強這個人,所以也同他聊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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