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靳嵐
只有潘玲瓏想挖個地個把自己埋起來，老爸愛說笑的個性一點都沒變，卻總是讓她發窘。
『伯父，我想到外頭四處走走，不知方不方便？』紀君凡說道。
『方便！當然方便！女兒，帶君凡去外頭逛逛，我可以跟懷禎聊天。』潘爸爸說道。
潘玲瓏不放心地望向紀懷禎。
『你們去啊！』紀懷禎馬上說道。『我不怕聽講古，而且這𥚃還有好吃的白糖糕。』
『既然這樣，我們就自己去晃晃！』潘玲瓏對紀君凡說道。
等他們兩人相偕出門後，潘玲瓏的爸爸立刻坐到紀懷禎旁邊。紀懷禎望向他，兩人交換一個共謀的眼神。
『小朋友，你是真的不想去？』
『潘爺爺，我們想的應該是一樣的吧？』紀懷禎咬一口白糖糕。
『哈哈！你這孩子很有趣。』潘玲瓏的爸爸蹺起二郎腿。『看在你那麼懂事的分上，我說個以前發生的故事給你聽。從前……』
週末的黃昏，微暗的客廳𥚃，紀懷禎一邊吃甜點，一邊聽故事。其實，那些故事也挺有意思的……
這是他睡著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晚餐時候，潘玲瓏的弟弟也回到家，他們一家四口加上紀君凡父子，把潘家小小的餐桌擠得滿滿的。
『來，多吃一點！』潘媽媽熱情地替紀君凡和紀懷禎挾菜。『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很好吃，謝謝你。』紀君凡客氣地微笑回答。
面對潘家的熱情招待，他已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剛才他說要出去走走，就是想證實他心中的猜測。想不得到世上竟有這麼巧的事？他們公司一直談不攏的那塊地，竟然是玲瓏她家的！
如果他不曾見過潘家人，不曾認識玲瓏，他可以在商言商，用一貫強硬的手段取得這塊地。
但是……現在要他怎麼辦？
這塊地對公司將來的發展極為重要，然而，要他用商埸上熱情的手段取得這塊地，他下不了手。
紀君凡咀嚼著口中的美食，卻食不知味。
『爸爸，最近家裡好不好？』潘玲瓏問道。
『還好，不就是老樣子！』潘爸爸輕描淡寫地帶過。『懷禎是個好孩子，剛剛我們聊得很開心。』他忽然改變話題。
『是嗎？』潘玲瓏微笑地看向紀懷禎。
紀懷禎正吃得津津有味，聽見自己被點名，拾頭看看大家，隨即又低頭繼續大嚼。
潘爺爺是個好人……紀懷禎慚愧地想道，他其實根本就聽到睡著了，哪有聊什麼？
『姊，你別聽老爸粉飾太平！』潘玲瓏的弟弟忽然開口說道。『最近有一個台北的大公司硬要買我們的地，已經弄了快半年，他們還是不放棄……』
『吃飯的時候別談這個！』潘媽媽皺眉打斷兒子的話。『你姊姊剛回家來，不要說這些讓她煩心。』
潘玲瓏臉色微凝，心涼了一半。
難道張浩平說的是真的？
『媽，我也是家裡的一份子，怎麼可以下告訴我？』潘玲瓏轉向弟弟問道：『是哪家公司要買我們的地？』
她武裝起自己，等待著最壞的答案。至少，現在她能夠跟君凡面對面地對質。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等待上斷頭台的人犯，只要判決一下，未來的命運就將決定。
彷彿遇了一世紀那麼久，她弟弟才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潘玲瓏失聲說道。
『我們根本不想與他們打交道，誰管他們是誰？就算今天是天王老子來，我們也不會賣地！』她弟弟顯然對那家公司印象很差，口氣也愈說愈激動。『那些傢伙以為用錢就可以砸死人，他們怎麼懂得我們和這塊地之間的感情？』
紀君凡雖然不動聲色，但坐在他身旁的潘玲瓏卻能清楚察覺他鬆了一口氣。
她的心被狠狠地剌了一下；回台北後，她一定要他親口對她解釋清楚。
『玲瓏？』潘媽媽看見女兒蒼白的臉色，責怪地瞪兒子一眼。『玲瓏，你別掛心這事，總之咱們不賣，他們又能怎樣？難道來搶嗎？來！吃菜！』
『爸，你一定可以幫潘爺爺和潘奶奶對付那些人，對不對？』一直努力扒飯的紀懷禎忽然說道。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紀君凡那邊。
『當然。』紀君凡揚起一個自信的微笑。『這件事我會想辦法幫你們解決。』
『那怎麼好意思？』潘媽媽說道。『你自己一定也很忙。』
『姊，多虧你幫我們家帶了個救星回來，不然他們三天雨頭上門騷擾，雖然沒什麼實際傷害，但是精神壓力很大。』潘玲瓏的弟弟朝紀君凡舉杯。
只有潘玲瓏瞧出他笑容中的勉強。
他對你別有企圖……他不是真的愛你……
張浩平的話不斷地在她腦中響起。
君凡，真是這樣？你真是為了我家的地才接近我？她強迫自己壓下心中的波濤起伏。
這件事不能讓懷禎知道，她怕他知道後，又會變回以前那個桀驁不馴的問題兒童。
『紀先生，你在哪裎高就啊？』
潘玲瓏聽見她爸爸問道，立即回過神，望向紀君凡。
『我是個商人，在一家高科技公司混飯吃。』紀君凡輕鬆得體地說道。
『高科技公司？那很有前途喔！』潘爸爸眉開眼笑地說。
人家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他這未來岳父看女婿，也是越看越得意。
然而，紀君凡含糊不清的回答，聽在潘玲瓏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受。
懷疑的種子一旦被種下，萌芽的速度可以是相當驚人的。
晚餐在潘爸爸和潘媽媽友善熱情的招待下結束，之後他們一起聊天看綜藝節目。
當天晚上，紀君凡和兒子走進潘媽媽特地為他們整理出來的客房中，紀懷禎往床上一躺，說道：『爸爸，我覺得潘老師的家人都很好。』
『對啊！』紀君凡應道，也躺到床鋪上。『今天愉快嗎？』
『很愉快！』紀懷禎打了個呵欠。
紀君凡看著兒子很快地沉沉睡去，替他拉好被子，靜靜地看著他熟睡的臉。他有多久沒有陪他入睡了。
莫非商場上的磨練，真的把他變成－個冷血無情、不擇手段的怪物？對他而言，建造南部科學園區，只是在地圖上用筆圈選一塊而已，他從來沒有想過那些那些地主對土地的感情多深，一心覺得錢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就像玲瓏她弟弟所說的，以為可以用錢砸死人！
紀君凡仰躺在床鋪上，瞪著老舊的天花板靜靜地沉思。自從遇見玲瓏後，他重新體會到溫暖的感情，使他知道除了工作外，世界上還有許多美好的事物，他不是冷血的怪物。
紀君凡對著天花板暗暗承諾，他星期一一回到公司，就馬上取消這筆土地收購方案。
他可以從新規劃一個小一點的科學園區，雖然費工耗時，但至少能讓潘家保有家園。
潘玲瓏躺在床上，也是輾轉難眠。
她抱著枕頭，淚珠滑過挺翹的鼻樑，滴落在枕頭上。
張浩平沒有唬她，君凡今天的反應已經告訴她答案。
與君凡共處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如走馬燈似地在她心頭掠過。君凡，難道那些都是假的？也或許，他當初是因為她家的地而接近她，不過後來卻真心地愛上她……潘玲瓏試圖樂觀地往好的方面想。
不……她隨即又洩了氣。陳若婷說得沒錯，她和君凡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和陳若婷站在一起，的確像是醜小鴨。
又一滴淚水滑落。她回憶起第一次去做家庭訪問時，陳若婷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還有之後她對君凡撒嬌，那種嬌滴滴的模樣。
像君凡這樣的龍，身邊一定有不少似陳若婷的鶯鶯燕燕，他為什麼會看上普遍又平凡的她？當她每天在學校面對－大群小朋友時，圍繞在他身邊的，又是哪些人呢？
自從與他相戀之後，這還是她首次想到這個問題。
莫名的醋意湧上，梗得她心酸。枕頭已經濕了一大片，可是她卻無力停止哭泣。
窗外，開始下起浙瀝瀝的小雨。
同一個屋簷下，紀君凡和潘玲瓏各自傾聽著雨水打在屋頂上的聲音。
今夜，是個難眠的夜。
隔天，用完午餐之後，依照原定計劃，是紀君凡他們應該啟程返回台北的時候。
『君凡，你跟懷禎先回去，我想在家𥚃多待一會兒，晚上再坐夜車回台北。』潘玲瓏午餐後對紀君凡說道。
紀君凡仔細打量她。
今天早上她一出現，他就發現她眼睛腫腫的，當玲瓏她媽媽問起時，她推說是昨晚喝太多水，所以起床後臉會有點腫。
可是他幾乎可以確定，玲瓏昨晚一定哭過。
想到她一個人躲在房𥚃哭，他心口一緊。問她怎麼回事，她又不肯說。
『玲瓏……』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放棄。
玲瓏的脾氣一倔起來，也是沒得商量的。她不想說，誰也沒辦法讓她說。
於是，紀君凡簡單地說道：『你多陪陪家人也好。那麼，我們明天再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