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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嬌安·羅斯

    「真搞不懂,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機場接艾蓮?」米契向安排他住進五月花飯店套房的國務院官員黑亞力抱怨。

    「機場是最容易被記者盯上的地方,」黑亞力說,「而且你這張臉很快就會被認出。」

    「你知道五年不見老婆是什麼樣的心情嗎?我打電話給她時,腦海就不停地出現我捧著花站在飛機旁邊的畫面。」

    花是米契囚禁期間經常思考的主題。第一年,他幻想自己捧著玫瑰花回家見艾蓮。後來覺得玫瑰花太普通,配不上他老婆,就換成雛菊,因為艾蓮想在貝魯特的公寓種維菊。到了第三年,他又覺得雛菊配不上他出眾的美嬌娘。

    之後,他便為返家當天該送什麼花給艾蓮的問題,整天搜索枯腸,想得都快發瘋了。他考慮鬱金香,卻怕它們使她勾起他被人綁架的不愉快回憶。直到去年春天,他才做出最盡人意的選擇。

    「我很抱歉。」黑亞力把話筒交給他,說道。「不過,如果你需要花,門房會替你安排,讓她一定進套房就看見花。」

    「意義不同。」他咕噥著接過話筒,三分鐘後掛斷。門房承諾,一小時內把花送到。

    米契開始踱步。「我還是不明白,你們這些政府官員為何把我當成間諜一樣,看得這麼緊。我是記者,可不是中情局間諜。」後面那句話,他已對綁匪說了五年。他不怪他們不相信他,因為在他們看來,只有美國間諜才敢冒生命危險跑到戰區湊熱鬧。

    「相信我,」黑亞力說,「如果你是中情局的人,我們就不會把你送到這裡來。」

    米契兀自嘀咕著駐足窗前,雙手插進後方褲袋。他一身的新衣新鞋是他們在德國替他買的。空軍基地的指揮官為了面子,好歹也得將送回國的落難子弟,打扮得整整齊齊的。

    「就算消息走漏,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黑亞力的歎氣聲彷彿在說:他已藍得再辯解了。「聽著,黎巴嫩和德國方面走漏消息,白宮已經很不高興。在外交程序未解決之前,我不能放人。」

    米契懊惱地往藍色法國沙發一坐。他頭疼欲裂,心急如焚。「去他的外交程序!何不說實話算了?總統下屆還要競選連任,我正是活生生的拉票手段。」

    「我的職責是,在明早的玫瑰園典禮之前,盡量迎合你的每項要求,讓你每分每秒都過得舒舒服服。」

    米契暗地詛咒兩聲。「你們有沒有想過,我是記者,我會據實報導我在華府形同監禁的遭遇?我會告訴全國同胞,關在黎巴嫩地窖與關在飯店套房並沒有差別?」

    黑亞力付之一笑。「差別可大了。這東西,黎巴嫩肯定沒有,」他打開小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丟給米契,「放輕鬆點,康先生,光是對我發牢騷,你老婆搭乘的飛機也不會飛得更快。」

    照米契以前的個性,絕不會容忍政府官員對他發號施令。康米契的脾氣壞得出名,但他並不認為自己難侍候,或許只是剛烈了點。他從不覺得要求完美有什麼不對,他不僅對別人嚴,對自己更嚴。他天生就是當記者的料。6歲時,他向海倫姨媽求得一台小印刷機,對那種必須一張一張壓印的橡膠製品,把玩不厭。8歲時,他的《俄羅斯山評論》週刊出版,共招來25名訂戶。10歲時,他有3名小特約記者,100名訂戶。《俄羅斯山評論》週刊6頁的新聞,成了訂戶茶餘飯後的話題;每週四一早,他們便端著咖啡坐下來翻閱,瞧瞧鄰居們過去一周發生了什麼事。

    肯尼迪被暗殺那年,他11歲。傷心欲絕的校長宣佈停課,他衝回家,打算編一欄特輯,結果一直未付諸實施,因為集出版者、主編和記者於一身的米契,陪他哭紅雙眼的母親坐在電視機前,整整看了三天的新聞。

    隔周,他領出銀行的積蓄,挪用購買壓印滾筒式印刷機的預算,從當鋪購得一架中古8厘米攝影機,開始遊走舊金山街頭,獵取鏡頭。某一天經過聯合賣場一家珠寶店時,意外拍下兩名持械劫匪逃逸的過程。當地電視台買下了他的錄像帶,並對他做了一段專訪,安排在當天晚間新聞播出。他的眾親朋好友齊聚一堂,觀看他的處女作。當看到他拍的錄像帶和他接受電視台主播朗華絲訪問的畫面出現在螢光屏上時,他對這一行更是著迷了。

    多年來,他的外號多得不可勝數,有人說他是天才、花花公子或獨行俠,也有人罵他混蛋。只要他們承認他是「正確的」,他不在乎他們如何叫他。他的可靠消息來源,遍及全球。評論家和觀察家一致推崇他是最值得信賴的電視記者。電視台主管給他不少陞遷機會,但每次都被他拒絕,理由是:坐辦公桌與坐牢無異。

    然而,他終究還是坐牢了。他不喜歡囚禁的滋味,也不想再按照國務院的遊戲規則,陪黑亞力玩捉迷藏。

    米契喝一大口冰啤酒,滋味和記憶中的一樣沁人心脾。「如果我奪門而逃,你會如何應變?」他漫不經心地問,「開槍殺我?」

    「有可能。」米契聳聳肩,再灌一口酒。「你不會那樣做。」

    「敢打賭嗎?」黑亞力挑釁地說。

    「為何不敢?黑先生,你骨子裡其實是不折不扣的和平主義者。」

    「聽你的口氣,好像已經把我看透了。」

    「要看透你並不難。你若是主張以槍桿子解決國際爭端,當初就該從外事處調到軍方情報局工作,而不是國務院。」米契把喝光的空啤酒罐丟入垃圾桶。「黑先生,像你這種理想主義者,在本市是屬於瀕臨絕種的動物。」

    黑亞力尚未分清他的話是褒或貶,他又繼續道:「要是這個理由還不夠,你打算如何對新聞界解釋英雄背後的彈孔?」

    「至少不必向白宮記者解釋,」黑亞力說,「他們只要有新聞就滿足,早已失去調查的直覺了。」

    米契會意地哈哈一笑。他最厭惡這種既懶得挖掘新聞,又愛寫些添油加醋的文章的記者。在他看來,他們根本不配當記者,或許可去作廣告或搞公關。

    「既然你已打定主意要把我關到明天早上,」他突然變得落落大方,不再排斥黑亞力的監護。「可否容我再提出一個問題?」

    「又怎麼了?」

    「你真的認為那張床擠得下三個人?」

    「三個人?」

    「你、我和太太。」

    黑亞力頓時啞口無言,滿臉通紅。「等康太太來後,我會到對面房間睡。」

    這倒令米契吃驚,他明明聽到黑亞力的上司交代他要寸步不離他們的「客人」。

    「米契,」黑亞力繼續,「我這可是為成全你們而抗命,你如果利用半夜脫逃,我肯定會被炒魷魚,到時候我只好回老家替我叔叔的保險公司捧飯碗了。」

    米契不禁莞爾:「放心吧,我老婆一來,我哪裡都不會去。」

    不巧碰上交通高峰時段,艾蓮和伊麗搭乘的豪華轎車陷在車流中牛步蝸行,好不容易才駛抵飯店。艾蓮一下車就忙著尋找約拿在機場搭的出租車。他們為避嫌,刻意搭不同的車,免得被可能在飯店大廳等她的米契見著。

    約拿遲遲未到,她只能暗中為他祈禱,希望他盡早脫離大塞車。這次米契突然返鄉,想必他心裡很不是滋味吧,儘管他是如此義無反顧地支持她。

    米契沒到機場接她,她既驚訝又失望。負責接機的費凱爾的解釋是,白宮方面希望米契能不露面就不露面。艾蓮擔心,米契是否太衰弱了,或是得了重病。

    「你先跟他見面。」乘電梯時,伊麗對艾蓮說。

    這一刻艾蓮已盼了五年,但在夢想即將實現之際,她突然害怕起來。五年的變化不謂不大,她變了,米契一定也變了,他們能談些什麼?

    「不,伊麗,你是他母親,理應優先。」

    伊麗的目光變得犀利。「艾蓮,你該不會做出任何傻事吧?」

    艾蓮舉起手撥弄頭髮,發現自己竟在顫抖。「你以為我會劈頭就告訴他,我和約拿的婚事?」

    「我知道現在的處境很令你為難,親愛的,」伊麗修過指甲的手搭住艾蓮的手臂。「可是你想想,米契這些年來也吃了不少苦。」

    艾蓮眼露難色。她瞄向國務院官員,後者抬頭看著樓層燈號,假裝沒注意聽她們的對話,但艾蓮知道,費凱爾一字都沒漏掉。

    「接到他的電話後,我並沒有想太多。放心好了,伊麗,我愛過米契,當然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他的事。」

    「愛過?」

    艾蓮不禁納悶,伊麗不是口口聲聲要她為自己而活,怎麼突然態度又變了?「我以為米契已不在人間。」

    「他沒死,艾蓮,你丈夫還活著。」

    開啟的電梯門給她一個不必回答的借口。費凱爾帶領她們來到一扇雙門前,艾蓮的心跳又急劇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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