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簡鈺
身量魁梧的他,一臉酷樣地瞪著造次的男人看,臉部線條冷厲得足以嚇壞人。拉風墨鏡擋住眸光,但他渾身散發的惡劣氣勢讓人不禁懷疑起,他的眼瞳是否早已噴火,只是被兩片纖薄的墨色鏡片擋住?
只有歡晨心裡清楚,那雙黑眸裡藏著竊笑與頑皮。這位營造出大哥氣勢般的男人就是葉烙威──一直以來,縈繞在她心中的人影。
「你……你憑什麼要我放開她?」那男人還不懂得知難而退,反倒虛張聲勢地大喊著。「她是我先看到的!」女人嘛,都是先搶先贏的,不是嗎?
「是嗎?你確定是你先看到她?」烙威睨著他,狠勁十足。「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你還在鏡子前面擠青春痘咧。」雖然那時他自己也在為青春痘煩惱啦。
青春痘?「那又怎麼樣?」那男人不能肯定,烙威說這話是不是在嘲弄他。
「乖乖放手,不然有你好受。」他微微冷笑,眼角已經瞥見教訓人的工具。
「我倒想看看你有什麼能耐。」
見他不怕死,烙威也懶得囉嗦。他往旁側勾勾手指,硬是把準備上菜,卻因為怕事而躲到一邊的服務生勾過來。
「烙威?」知道他每次都會想些鬼點子教訓人,歡晨不禁擔心地低喊。
他遞了個「放心,我有分寸」的眼色給她,然而歡晨知道,他對整人遊戲的分寸,就跟她對他執著的分寸一樣,從來都是不知節制的。
「紅燒大排翅,看來你們挺闊的嘛。」他睨著服務生手中的菜色評論道。就在迅雷不及掩耳間,俐落地奪下那盅美食,可惡地邪笑著。「你信不信,我會把這盅熱湯倒到你身上去?」
「我才不……」那男人起先還嘴硬,在看著烙威手中逐漸歪斜的瓷器時,話不但收得迅速,連緊扣歡晨手臂的大掌也縮得奇快無比。
「真是聽話啊,看來你媽媽把「識時務者為俊傑」這一課教得很好。」烙威咧開笑容,親自為他上菜,還拍拍那男人害怕抖動的臉頰。「服務生,好好招呼他!上揚焗龍蝦、蔥燒大刺參、蒜蓉蒸扇貝,各來一份,統統記在他們帳上!」他硬把怕事的服務生拉過來,塞了點菜單與原子筆給他,要他一一記下。
「等等,我們沒那麼多錢,吃不起啊!」
「沒錢也敢泡馬子?」烙威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哦,我說錯了,你沒泡馬子,你只是動手動腳而已。罪加一等!再賞你吃一客窩燒原只鮑,帳自己結!」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那男人發現事情難解決,終於肯低頭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原諒你,快把眼淚收起來。」他微笑輕哄,故意不把他們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看進眼裡,轉頭對怯怯的服務生情商道:「他們吃飽後,就讓他們去洗碗抵帳,不必客氣。吃下那麼多補品,他們應該很有體力才對。」
「喂喂……」那男人可憐巴巴地望著烙威,徹底明白他惹錯人了。
烙威不理他,握住歡晨的手,以保護者的姿態將她帶開。這時,那被他逼著寫點菜單的怯怯服務生才跟上前來,攔住了他。
「先生,你剛才說的話都不是當真的吧?」他只是個打工仔呀,為什麼要把他弄進渾水裡?出了什麼錯他可擔不起呀。
「當真!大丈夫一言九鼎嘛,是不是?」烙威嘻皮笑臉著,很以整人為樂。
「可……可是這裡對服務生的要求很嚴苛,不是他們想洗碗抵帳就能准的。」
烙威回過頭去,看到那桌本來很囂張的臭男人們個個都愁眉苦臉,像是在考慮要當誰的內褲比較值錢,他同情心大起。「算啦,剛剛開的那些菜送到我們那桌吧,多給他們幾籠叉燒包,飽死他們、嚇死他們,就當作懲罰吧。」
吩咐完畢,他再度快快樂樂地執起歡歡的手,第N度順利地為她解除搭訕危機,又滿足了他愛玩好玩的天性。
※※※
就在烙威踩著殺氣騰騰的步伐,上前去為歡晨解圍的同時,在粵菜廳的另一端,其他的葉家成員已盤據了整張紅木大圓桌;在等待歡晨出現的當兒,悲傷地聞著緣分未到的食物香氣,任胃裝在腹腔裡狂嗥。
他們是烙威的手足。烙晴與烙海是龍鳳胎,分別排行一與排行二,是赫赫有名的葉氏航空第二代掌門人;烙琤最小,芳齡十八,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娃娃姑娘。
為了忘卻飢餓,他們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烙威為歡晨出頭的好戲。
「已經很久沒見到烙威那小子,表現出認真的樣子來了。」烙海評頭論足,露出優閒的笑容。
他是個翩翩美男子,永遠都是氣定神閒的模樣。所有的精明厲害,都掩藏在爾雅閒適之下,那是無懈可擊的保護色,使人輕易忽略了他其實是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個性,尤其是為了他所在乎的人。
「非得到了緊要關頭,他才會嚴陣以待,真是要不得的懶散個性!」烙晴拂開垂落的細發,造型簡單的髮髻充滿了古典美。
長姊如母,一提到三弟吊兒郎當的性子,她輕咬貝齒的模樣,像是想直接抓起扳手,親自將他的神經線絞緊。她自己閒不得,也看不慣別人閒著;身為大姊,對弟妹總是東管管、西管管,因而博得了小管家婆和小暴君的綽號。
她和烙海雖是孿生姊弟,但總是她是明、他在暗,互相補配。烙晴心口如一,喜怒形於色,因為是長姊,自顧自地扛起許多責任,弄得自己總是忙忙忙,說話也以命令式的句子居多;烙海不同,從他一貫的瀟灑笑意中,很難看出他真正的心思,他不開口損人,也不對人管東管西,但檯面下先斬後奏的動作,就足以令人膽寒了。
「在我的印象中,小哥好像只有在爹地去世那陣子,振作起來過日子。」無聊的琤兒還是孩子心性,將紙巾折成白色紙鶴。嗚,好想吃東西喔!
雖然烙威總是一副認真不起來的模樣,但同為自家人,自是最瞭解他的能耐。琤兒的話,使他們回想起烙威曾經狠狠發威、震懾眾人的魄力。
而至今,那也是絕無僅有的一回。
「說起當年老爸去世的消息,到現在還是讓人覺得太突然。」烙海悠然地說著,彷彿置身事外。「誰也想不到,台灣的航空鉅子竟然會駕機撞山。」
提起這件事,葉家人都自若如常。父子相處的時光少得可憐,親情自然也就薄弱,或許有幾分傷感,但絕稱不上哀慟逾恆。
「我還記得,那時我們還在國外,正是提交碩士論文最緊鑼密鼓的階段。」烙晴瞇起眼睛深思,回想著讓頹廢三弟爆發出無限潛能的情境。
她至今還沒放棄要烙威改「閒」歸正的念頭,老想著他什麼時候會神威再現。
「那年我十三歲。」琤兒也貢獻記憶,以資參考。「在睡夢中被榮伯叫醒,才知道爸爸死了。」榮伯是葉家的管家,年紀一大把,和琤兒情同祖孫。
她吸吸鼻子,卻聞到豉汁蒸鳳爪的香味,哀怨地吞了吞口水。
「航空鉅子葉凌孝駕機撞山,被視為一大諷刺。」說起當年的風暴,烙海的嗓音還是一貫的溫潤,笑看風雲。「一瞬間股價一落千丈,甚至開始有人拒搭葉氏航空,搞得大小股東拋售股票的拋售股票、跳腳的跳腳。」
「偏偏我們只能乾著急,卻趕不回來。」烙晴輕敲桌面的食指,顯示她並不像烙海打從心底沉得住氣。「烙威是唯一能夠出面緩和局勢的人選。」
當時,葉氏航空一片亂糟糟。群龍無首,趁火打劫的大有人在,想利用機會令葉氏垮台的敵手也不少。那次的突發事件對葉氏的負面影響極大,為了因應客源銳減、股價狂跌,一干大股東立即便做好降價求售的打算。
然而,在緊要關頭,年僅二十出頭的烙威出面了。在媒體還沒有挖出真相之前,他一反懶散不管事的形象,強行左右那些傢伙的保守作法。
「身先士卒,親身體驗新機型,卻不幸壯烈成仁」,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取代成為葉凌孝的死因,並在媒體上大力炒作,甚至一場紀念展被火速地籌辦,將他白手起家與台灣航空業發展的種種紀錄呈現在眾人眼前。
這種唬弄大眾的作法,誰也不認同。然而事實證明,只要戲演得夠逼真,人們就會相信這一切。這點子真的有效;當人們改口讚頌葉凌孝精神可嘉時,誰也想不到那其實是個幌子;他之所以開著小飛機撞山,只是為了急著去向小女朋友獻寶,欲速則不達而已。
烙威解決問題後,股價立即平穩回升,客源也紛紛回籠。
「直到輿論平息,我們才從國外趕回來。」烙海微微一笑。由此可知,葉家最會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人,就是烙威吧。「我真是服了他的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