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簡鈺
"不要碰我!"丁巖驟然大喊,揮手拍開,結結實實地嚇了紫素與黎若華一跳。
紫素插著針頭的纖弱手臂,尷尬困窘地停在半空中。
她的淚水乍落。啊,胸腔裡,彷彿有著什麼碎了、崩裂了,可怕的預感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通得她再也喘不過氣來。好沉重!
電子鈴聲在此時哀哀地響起,但,不是她的。
丁巖從口袋裡拿出一具可以漫遊多國、靠特殊衛星發訊的手機,出版集團配備給他的,嗯嗯呵啊地應了好半晌,談的似乎是工作上的大小事。
紫素不安的預感愈來愈強烈。
上次丁桂絲去世時,也是這樣。因為環遊世界的攝影工作突然來到,所以丁巖走得很快,留下一堆感情的線頭沒解,直到五年後依然是煩亂。
這一次,又得是這樣嗎?
紫素好怕,戰戰兢兢地用眼神鎖著他。
丁巖收起手機,冷淡地道:"我必須先失陪。"
紫素捂著上腹,心顫胃疼地問:"你要去哪裡?"
"大後天在日本開拍的攝影雜誌專輯,因為攝影師開了天窗,所以我明天要動身去幫忙補那個缺。"丁巖面無表情地說道。
多麼熟悉的場景,跟母親死亡那時一樣;直擊而來的意外,迅速果決的離鄉管道。
他是極端渴慕飛翔與自由,除了台灣以外的地方他都愛,可這實在不是他預期、樂見的退場方式呀。
然而,他不得不從。
他知道這樣一走了之對兩個人都殘忍,但不走更殘忍!
他知道他未曾好好理過感情的混亂線頭,但有時剪不斷、理還亂,擱著不理未嘗不是種作法;反正時光素有醫傷良藥之稱,它會消磨一切、改變每個人的一生與抉擇。
當年,他就是懷著這樣的想法毅然出走的。
沒想到,看樣子這次又要重蹈覆轍了……乾脆從此走個乾乾淨淨吧。
"不要去!"紫素隱隱約約知道,他這一走,不會再回來了。
"對不起,我是臨危受命,不能輕易推辭這份工作。"馱著更重的包袱,丁巖神傷魂失地踏出病房。
紫素的心裂了。這到底是她生命中第幾度任丁巖走出她的生命啊?
她還要承受這痛楚多少次?有終結的一天嗎?
岑寂中,紫素淚撲簌簌地落,也許她能做的一直都只有這個——哭著讓他走。
"紫素,姑姑對不起你。"黎若華也沒料到是這樣不歡而散的結局,她歉然,但無能為力。
"跟你沒關係的。"紫素安慰著她,只得盡力嚥下自己的淚水。
怎麼辦?她該怎麼做?任他走掉嗎?
"紫素……追上去吧!"黎若華見她那般茫然的模樣,頓時想起當年被迫嫁到國外的苦楚。與心愛之人被活生生地拆散是多麼痛苦的事,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紫素重蹈她的覆轍?
不,事情在可為之時當為之,千萬別做會後悔莫及的蠢事!
她有力地反握住紫素的手掌。"這些年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在關鍵的一刻擁有像桂絲一樣的勇氣,試著逃婚,於是我與霍齊失之交臂過一次,那是絕對痛不欲生的經驗。所以,為了你自己、為了他,趕快追上去,別讓他一個人走!"
黎若華的話語,漸漸擦亮了紫素黯淡的眼眸。
"別擔心家裡,也別擔心你爸的反應。"黎若華笑得既淒涼又無奈:"姑姑用你爸爸欠我的那一次人情替你全數抵償。"
是啊,追上去、追上去!一股滾滾熱潮湧上了她的心。紫素想起了丁桂絲、想起了唐茹湘,一個為情能單挑社會道德、一個為愛能情奔天涯,她們能有這樣的勇氣,為什麼她偏偏就不能?
紫素用力撕開膠布、拔出點滴針頭。就算腿虛軟無力她也要追上丁巖。
她絕不能讓鹹澀的海水沖淡他們的情牽;如果她的掌心真的拘不住這浮流的水泉,那她就隨著他一起漂流。他要讓她跟也可、不讓她跟也罷,反正她一定鐵了心賴著;他們飄到東也好,蕩到西也成,至少都會在一起!
不再分離的未來,這一次,她要出手去爭取!
拉開房門,心意堅決的黎紫素跨足狂奔。
※※※*
情懷歷亂,丁巖緊蹙著眉回到下榻的飯店為明日的日本行收拾行李。
"麻煩你,我是丁巖,要拿一九零三號房的鑰匙。"他出示證件,向大廳櫃檯的服務人員索取房門鑰匙。"還有,我預計明天退房。"
"丁先生,你有留言,有兩位朋友在偏廳等你,不見不散。"含笑的服務員告知他。
朋友?他在台灣還有什麼朋友?丁巖拎過鑰匙串,狐疑地往偏廳走去。
此時,偏廳正安靜著。
"嗨。"面對著偏廳門的紫璇一見丁巖來,遂站起身,揚手打聲招呼。
丁巖微微一頷首。
"打擾了,丁先生。"替紫璇查出丁巖所在的凌雲,風度還是往常般地優雅。
"有什麼事嗎?"雖心緒不寧,但丁巖仍維持著面上的平靜無波。
與其說前幾天才讓黎紫璇臭罵一頓,記憶猶新,還不如說他對五年前的她印象深刻,尤其是那句"先愛了再說吧"的煽惑言語,至今還在他的心裡低回不已。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既不是來布道、也懶得再給你這塊大木頭什麼指教。"幽了自己一默,紫璇的口氣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狂傲、蠻纏。"想跟你談點事實。"
真實、事實,天底下的人,為何偏偏都選在今天跟他談"事實"?
心緒亂得可以,丁巖不置可否。他可以聽,但他不保證自己能照單全收。
"不必我大姐跟我訴苦什麼,我光從她的神色,就可以明白你又對她說了些什麼事。你又想走了是吧?"紫璇鼻尖幾項得高高的,極度任性的模樣。"你又打著為了她好的旗幟,想一走了之?你打算以後就跟以前一樣,偶爾打通電話回來給她當賞賜、當獎品是吧?"
紫璇的批判口氣引發他的惡感。
不!他從來沒把"偶爾"打通電話給紫素當作"賞賜"或"獎品"。每一次撥電話給紫素,都是因為思念到了極致、才敢宣洩一點點感情在電話中;敦促她找個好男人嫁了,也是為了要絕了自己的情念,不是把它當作鉤引紫素愈陷愈深的手段。
然而,為免更多後遺症,這次出走後,這些事都不會再發生了。他會狠狠地走、遠遠地走,永不再與紫素聯繫棗即使思念會蝕毀他的心,他亦在所不惜!
"先別急著下定論。本姑娘來,只是想告訴你幾件事。"紫璇狀似無心地撫摩著自己修整漂亮的指甲。
"是這樣的,這幾年你沒回國,我們搬了新家,也沒請你吃過遷居筵席。"
丁巖不解她何出此言,眉峰聚攏;凌雲恍若有所悟地微微一笑。
"不過,沒請你來,倒也沒差。反正我們黎家跟你有關係的就那一位棗我大姐黎紫素。"紫璇好整以暇、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們搬到一處全新的住宅,五大房三大廳加雙車位,說有多棒就有多棒。可是沒想到就是有人要留守在破破爛爛的老家,不管我爸怎麼勸、怎麼罵,她都不聽。"
丁巖的眉稍微微一跳。他聽出來了,紫璇說的可是紫素?
"說到這個人也真奇怪。她不但不搬走,還霸著老家的電話線路不放,明言誰都不可以打這支電話給她。她花了大把金錢,買了昂貴高級的電話答錄機,簡直可以媲美警政單位專用的器材,就為了錄下你的聲音。"
紫璇此番有備而來。她不指名道姓、卻意有所指的說法寒意颼颼,更要叫丁巖把她的字字句句記進心裡、讓他更酸更淒苦。"哈,你說這人傻不傻?"
丁巖這才真的是傻住了。
原來,這些年來,紫素是這樣珍視他的隻字片語,不忍錯過半字半句…
"還有呀,昨天這個傻子的上司到家裡來拜訪我爸,說她說什麼都不願外調、求取更高的發展。啊,你說她苦苦留守在台灣,將擺明著有往上陞遷的機會棄如敝屐,到底是為什麼、為了誰?"精乖的她逼問丁巖,不讓他有任何逃避的空間。"我相信你比誰都清楚,這個傻瓜就是我大姐。為了你,我大姐什麼都做得出來!"
丁巖僵化成一具石像。
要紫素為他犧牲青春歡笑、人生樂事,本是他極力避免的。然而,為何他極力避免的事,卻一一成真了呢?
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不想再勸你任何事,我只希望你正視一個事實,那就是我大姐愛你,她真的愛上你了,所以現在你說為了她好、故而要離開她,都是可笑的侈言奢想!"紫璇嗤笑。
一旁的凌雲補充道:"紫素不是朝三暮四的女人,她的心早已定了,什麼補救之道都是為時已晚的對策,毫無效用。"
丁巖怔然,腳下虛浮著,無法確切思考。
"事實就是這樣,我們言盡於此。至於該怎麼做,應該是你去思索,不是我們來告訴你、哀求你。"紫璇傲氣地與凌雲甩手走人。"要是你還是堅持要離我大姐而去,那也無所謂,頂多是本姑娘看不起你而已;你若要那樣自取其辱,我們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