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簡·韋伯斯特

    我猜您現在一定這樣想——她是如此輕浮淺薄，多麼愚蠢的女孩子啊!讓這樣一個女孩子受教育真是浪費錢！

    不過叔叔，要是您—輩子除了花格布，沒穿過別的，您會明白我的感受的。我上高中以後，穿的比花格布還不如呢。

    您無法想像我多麼害怕穿那些可怕的救濟服出現在學校裡，我擔心鄰座的姑娘原本就是衣服的主人，而她會偷偷將這事告訴別的姑娘，又講又笑並對我指指點點。想到也許穿著自己討厭的人扔掉的衣服，真是心如刀絞。即使我今後一輩子都能穿上長統絲襪，也無法抹去心頭的傷痕。

    最新戰報

    戰場消息

    月3日星期四四更時分，漢尼拔擊敗了羅馬人的先頭部隊，帶領迦太基部隊翻山越嶺進入卡西利濃平原。一隊帶著輕便武器的努米底亞人與馬克西馬斯的步兵接戰。兩場戰役，還有幾次小衝突。羅馬人被擊退了，他們損失慘重。

    很榮幸做您的戰地特派記者。

    您虛榮的朋友

    J·艾伯特

    又及：

    我知道我不該奢求得到回信，而我也被告誡過不要拿問題來打擾您。不過，長腿叔叔，就此一次，下不為例——您是老態龍鍾呢，還是半老?頭髮全部脫落了呢，還是剛剛有些禿頂?從沒見過您而要來想像，真是有點困難。

    一個身材高高的，厭惡女孩子卻又對一個鹵莽無禮的女孩子慷慨相助的人，該是長得什麼樣子呢?

    盼復。

    月5日

    第十章

    親愛的長腿叔叔：

    您對我的問題置之不理，但對我來說那是非常重要的。

    您禿頂了嗎?

    我畫著您的長像——一切都很順利——直到您的頭頂，我卡殼了。我無法確定您的頭髮是白的、黑的或灰的，或者乾脆禿頂。

    這是您的畫像。

    問題是，我該不該加點頭髮上去?

    您想知道您的眼睛是什麼顏色嗎?灰色的，眉毛突出像廊簷(小說中稱為懸崖)。嘴像兩角下垂的一條直線。對啦，您瞧，我曉得!您肯定是—個精神飽滿、脾氣暴躁的老傢伙。

    (做禮拜的鐘聲響了!)

    月9日

    晚上9：45

    我給自己訂了一條雷打不動嚴格的規定：絕不……絕不在晚上學習，只看小說，不管隔天有多少測驗——我不得不這樣，您知道的，我已經白白地浪費了8年。您無法想像，叔叔，我是多麼無知。我才剛開始知道自己的淺薄。一個正常的有家庭、有朋友、有圖書館陪伴的女孩子自然而然知道的事情，對我而言卻是聞所未聞的。

    例如：

    我從沒聽過《鵝媽媽》或《藍鬍子》或《劫後英雄傳》或《灰姑娘》或《羅賓遜》或《簡·愛》或是《愛麗絲漫遊記》，或者吉卜林的片言隻語，我不知道亨利八世曾經再婚，雪萊是詩人，人的祖先是猴子，也沒有聽說過伊甸園是個美麗的神話。我不知道R．L．S是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生的縮寫，更不知喬治·艾略特是女性。我從未看過一幅叫《蒙娜麗莎的微笑》的畫，也從未聽說過什麼福爾摩斯。

    現在，這些東西我都知道了，還知道了一大堆其他的東西，您瞧!我還必須奮發努力跟上進度。喔!不過這是件有趣的事：我盼望黃昏早些降臨，好在門口掛上「讀書中」的牌子，然後穿上我舒服的紅睡袍和皮拖鞋，把枕頭堆在椅背上，打開手邊的檯燈，然後埋頭讀啊……讀啊，一直讀下去。

    一本書賺不夠，我常常找來4本書同時進行。現在，我正在讀的是丁尼生的《名利場》和吉卜林的《平凡的故事》。另外，請不要笑話我，還有《小婦人》。我發現自己是大學裡惟一沒有受到《小婦人》熏陶的姑娘。不過我沒告訴任何人，我只是悄悄地溜出去，用上個月剩的．2塊零用錢買了它。如果再有人提起醃酸橙，我就知道他們在講些什麼了。

    (0點鐘聲響了，這封信被打斷了多次。)

    第十一章

    先生：

    我十分高興地告訴您我在幾何學方面取得的成績。上週五我們放棄了平行六面體的功課，轉而學習截頭稜柱體。學習的道路艱難坎坷。

    星期六

    下個星期聖誕假期就要到了。過道裡全是行李箱，滿得難以通行，大家興高采烈，把學業全都拋到腦外。我也要好好享受自己的假期了，一個德州的新生也準備留下來，我們計劃要遠行，如果有冰的話，我們還要學溜冰。還有一整座圖書館的書可讀——有整整3個星期可以在裡面讀!

    晚安，叔叔，我希望您跟我一樣快樂。

    您永遠的

    茱蒂

    又及：別忘了答覆我的問題。您若無法提筆，也可請秘書代勞。只消說：

    史密斯先生很禿

    或

    史密斯先生不禿

    或

    史密斯滿頭白髮

    您可以在我的零用錢裡扣去2角5分。

    明年—月再見。祝您

    聖誕快樂

    星期天

    第十二章

    親愛的長腿叔叔：

    您那裡下雪了嗎?從我的小閣樓望去，大地茫茫的一片雪白，雪花如爆米花般紛紛揚揚飄落下來。此刻正是傍晚時分，太陽剛落到寒冷的紫色山頭後面，我坐在高高的窗台上，在最後一點餘輝中，寫信給您。

    意外地收到您寄來的5個金幣！我還沒有養成收聖誕禮物的習慣。您已經給我這麼多東西了——我所擁有的一切，您知道的——我覺得自己已經擁有太多了。但是我還是很高興。您想知道我用錢買了什麼嗎?

    一、一隻皮表帶的銀手錶，使我能夠準時複習功課。

    二、馬修·阿諾德的詩集。

    三、一個熱水壺。

    四，一條輪船上用的小毯子(我的小閣樓很冷)。

    五、500張黃色稿紙(我很快就要開始寫作了)。

    六、—本同義詞字典(可以增加作家的詞彙量)。

    七、(我不太想告訴您最後一件，不過還是告訴您吧)一雙絲襪。

    瞧，長腿叔叔，我對您沒有任何保留。

    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的話，是個很淺薄的動機促使我去買絲襪的。茱利亞·平萊頓每晚到我的房間裡來做幾何題練習，她穿著絲襪，盤腿坐在我床上。不過等著好了，等她一放假回來，我就要走進去，穿著絲襪坐在她的床上。您瞧，叔叔，我真是壞坯子，不過，至少我很誠實，您早就從約翰·格利爾孤兒院的記錄裡知道我不是完美的了，不是嗎?

    總而言之(英語教師每句話都會帶上這個詞)，我對您送的這7件禮物都心存感激。我假裝它們是裝在一個大箱子裡，從加州的家裡寄來的。爸爸送表，媽媽送毯子，祖母送熱水袋——她老怕我在這種季節著涼——稿紙是弟弟哈里送的，妹妹伊莎貝爾送我長統襪，蘇珊姨媽送詩集，哈里舅舅(小哈里與他同名)送詞典。他本想送巧克力，可我堅持要同義詞詞典。

    您不會反對扮演所有這些家庭成員吧？

    現在我該跟您談談我的假期了，或許您更關心的是我的學業本身。希望您能體會「本身」這一詞的微妙含義，這是我掌握的最新詞彙。

    來自德州的女孩名叫藍依拉·芬頓(這名字幾乎和喬若莎一樣可笑，不是嗎？)。我喜歡她，不過比不上喜歡莎莉·麥克白，我可能不會喜歡其他人像我喜歡莎莉一樣——除了您。我應該永遠把您放在首位，因為您是我一大家子的化身。每當天氣晴朗的日子，藍儂拉跟我還有兩個二年級的女孩子就散步到鄉間，穿著短裙和針織外衣，戴上線縫的帽子，拿上光滑的棍子四下裡敲敲打打。我們的足跡遍佈四周。有一回我們走到4英里外的鎮上，停在一家大學裡女孩子都在那裡用餐的餐館。要了紅燜龍蝦(3角5分)，吃完後再吃煎餅（角5分)。老天啊，有營養，又便宜!

    這可真有趣！尤其對我而言，因為這跟孤兒院太不一樣了——每回我離開學校，總覺得好像逃獄的犯人。我不假思索就談起我的感受，幾乎說破了自己的秘密。我趕緊收住話題，守口如瓶真非易事。我天性誠實坦率，要不是有您來傾訴一番，我非憋死不可。

    上星期五我們吃麥芽糖，是由我們大樓的管理員提供的。還邀請了其他宿舍樓沒有回家的同學參加。22名不同年級的同學友好地聚集在一起。廚房很寬敞，石頭牆壁上掛著一排排銅鍋銅壺，最小的雙耳壺也和煮衣服的鍋一般大小。費高森樓住了400名女生呢。頭頂白帽，圍著圍裙的廚師又找出22套白圍裙和白帽子——想不出來他從哪裡弄來的——於是我們全把自己裝扮成廚師。

    真的很有趣，雖然我吃過更好吃的麥芽糖。當一切終於結束時，我們每個人、整個廚房連同門板全都粘嗒嗒的，我們依然頂著白帽，圍著圍裙，每個人都帶著一把大湯匙或平底鍋，列隊穿過空蕩蕩的大廳到了教師休息室，那裡—有半打的教授和講師正在打發寧靜的夜晚。我們為他們唱校歌，然後送上麥芽糖。他們彬彬有禮卻又猶猶豫豫地接了下來。我們離開了，留下他們吃著大片的麥芽糖，粘嗒嗒而且好吃的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