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季瑩
「可是這又為什麼呢?」水仙震驚的聽著,不免疑惑的問著。
「我想──是因為他的前妻韓雪碧!」洪立夫慢條斯裡的說:「莊頤那個人,我很早就認識他,在醫大時,他就以熱情開朗、認真進取獲得許多老師同學的愛戴,也正因為他是這樣一個熱忱的人,所以他才會奮不顧身的去救一個萍水相逢的小女孩。
「聽說他和韓雪碧是在一個化妝舞會上認識,他們一見鍾情且認識不到三個月就閃電結婚,說真的,當時他們這對瀟灑先生和漂亮寶貝恩愛的樣子,不知羨煞我們多少人,可惜好景不常,不久韓雪碧到洛杉磯攻化學碩士,莊頤留在台灣繼續讀醫學,後來就發生車禍及韓雪碧要求離婚等種種事件。」洪立夫搖著頭,一臉遺憾。
「我一直在猜想,莊頤之所以不願再站起來走路,他除了是控訴韓雪碧的無情無義,也在懲罰自己對韓雪碧的用情至深,他還一直無法接受韓雪碧的現實和決絕。我記得有一次他對我說了一段十分富含寓意的話,他說:『這世上的每個人都是一株需要某股力量來依附的葛籐,同樣的,力量也因為葛籐的依賴而存在,兩者缺一不可。如果有一天葛籐死了,那麼力量就會自然而然的消失,但如果是那股力量先消失,那麼葛籐也會因為缺乏攀升的條件而死亡。』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十年來的噩夢製造者不是那個他救過的小女孩,不是他癱了的雙腿,而是韓雪碧!」
就因為與洪立夫的一席話,水仙一夜無法成眠了。
當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根本不是「不能」走路,而是「不想」走路,她怎能躺得下睡得著呢?
最最令她輾轉反側的是莊頤的那段話,後來她終於弄懂莊頤口中所謂的「力量」是指愛,而她也終於明瞭造就他冷硬個性的罪魁禍首,也正巧是這個如此柔軟又甘美的字──「愛」!
她心酸的想:他一定既愛又恨韓雪碧,所以才會用這種自我懲罰的方式來哀悼他的愛情,而他心中最最憎恨的人一定是她黎水仙了,因為她無心的剝奪了他愛人與被愛的力量。
啊!每每想到這點,水仙就會不由得驚跳,並渴望把自己的心捧在手掌間任他宰割,任他洩恨。
可是「事實上」她很難做到這點,所以她只好竭力在「形式上」完成,例如在這段婚姻中,竭力「償還」、竭力幫他完成一些既對他有利又對他有益的事。而更諷刺的是,每當她完成一件「形式上」的事之後,她就發覺自己和「事實上」愈來愈接近。她覺得自已愈來愈習慣對莊頤掏心,且愈來愈靠近把心捧在手掌間任他宰割的境地。
但因為她始終認定自己是個十分理智的人,所以她對自己的心態產生了極大的茫然和困惑不解,她不得不自問﹕自己是不是在結婚的第十來天,就發癲的產生了愛上莊頤的錯覺?而如果──這不是錯覺呢?
當然,在這一團迷惑間,生活仍照常的運行著。
關於那兩隻洛威那猛犬的吃食間題,水仙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和力氣就擺平了它們。她聰明的沒有真把它們更名為『Happy』和『Smile』,因為她一開頭就發現它們的脾氣和它們的主人一樣彆扭,為它們改名字無異是自討苦吃。至於它們的個性和莊頤還真是像,喜歡「戰爭」勝於「和平」,但最終,它們還是被水仙以「和平」的手段收服了。
水仙付出的代價極少,只不過被咬壞了兩隻皮手套,以及耳朵被它們的吠叫聲弄耳鳴了三次,接下來,它們就收起了最初因陌生而產生的吠叫與噬咬,乖乖的由她放下食物的盆中取食,乖乖的對她搖首擺尾示好,甚至泰然的仆伏在她跟前睡覺。
這只是一種「必然」的過程,在水仙的想法裡,這很稀鬆平常,因為她本來就很有小孩子緣和動物緣,她認定這輩子她碰過最難拿捏的人物,大概就屬莊頤!
而巧合的很,莊頤也正巧是用這種眼光在看待她。
就他看來,黎水仙還真是女人之中最稀奇的品種。她一直很自告奮勇也很一廂情願的,把自認有益於他的事付諸於行動,像幫他整理書房、幫他餵他的狗、幫他做復健等等。
他最驚訝的,莫過於她能在短短的幾天時間內讓『Anger』和『Melancholy』移情別戀。哦不!它們對她簡直就是迷戀,只要一看到她,就爭先恐後的搖首擺尾,那副阿諛奉承的模樣,讓人不得不慨歎狗就是狗德行,怎麼教也無法長進。
而他最受不了的是──她堅持要他「敦親睦鄰」,不但引來一大票小鬼頭在他的庭前嬉戲,還要他「保母兼公關」的分發糖果。更教人氣結的是──前些天她自做主張的出餿主意,推他上菜市場「買菜」。
說實話,當他發覺置身在人擠人,幾乎可以擠死人的菜市場時,他差點要氣炸了,他用已有好幾天都沒出現過的寒腔寒調詰問她:「你是帶我來看戲,還是帶我來當被看的戲?」
「不要那麼『言』重好嗎?這裡沒有人在演戲,也沒有人會把你當戲看,大家只是來買菜,順便體會一下摩肩接踵的生活感覺,你不要這麼敏感好嗎?」她在他身後很輕柔的推翻了他的撻伐。
可怪的很,她柔軟的聲音很快的撫平了他的焦躁,甚至讓他感覺愧疚,他僵定了許久,才硬生生的又問:「你究竟想改變什麼?」
她的聲音更輕柔了。「我什麼都不想改變,我只是喜歡我週遭的人都生活的健康一點。」
有點像催眠曲或安魂曲之類的,很平靜人心。
更可怪的是,被她這麼一說,莊頤竟真覺得他沒有不上菜市場的理由,而下瞬間,他更發覺自己正著迷的看著她挑起了幾樣青菜、水果,一臉正經和賣菜的老闆娘討價還價。她一邊嫌菜葉有點黃,一邊又嫌水果太青了,在殺掉幾塊小零頭之後,她還不忘討幾根蔥、幾根辣椒,她那一臉精明幹練的主婦樣子,連賣菜的老闆娘都不得不俯首稱臣。
沒見過黎水仙這副剽悍模樣的莊頤,看都差點看呆了。他一直以為她是個養尊處優慣了,就等著像自己弟弟莊琛那種大傻瓜提供她「冰淇淋」的投機份子,他可從沒料想過她也有這麼生活化且「錙銖必較」的一面。
而他發愣的神情大概透露出了他對她這種行為的困惑,於是她笑笑,主動解釋道:「我四歲時就沒了母親,只有父親帶著我和兩個妹妹,也因此我很早就必須認清生活的重點,並拿捏好它。」
原來,買菜叫價也是有些人生活中必須認清、必須拿捏的「重點」。
那一刻,莊頤心中突然洶湧進了許多對黎水仙的感動與….感情。或者他真是不問俗世太久了,也太久沒有感念人間疾苦有訴說不盡的千萬種。他突然為自己的自私感覺可鄙,並感佩起她在小小年紀就有肩負起許多事情的毅力與責任感。
然而,當他正耽溺在因她而衍生的感動中時,她卻用一串有戲劇效果的驚呼攔腰斬斷了他的感動。
黎水仙似乎天生就不是個喜歡消沉在愁波苦海裡的女人,當她看見他又露出蹙眉沉思的表情時,她馬上唱反調似的綻開足以顛倒眾生的歡顏喊道﹕「臭豆腐、臭豆腐,我聞到臭豆腐的味道了!」
瞧她像個孩子般猛吸著鼻子、猛吞著口水、滿臉歡悅的樣子,莊頤第一次為她設想的嚥下了一臉因異味撲鼻而想翻胃的表情。說實在,他一向不敢恭維那類有害健康的垃圾食物,但為了剛才那一點感動,又加上怕傷了她的感情,他耐心的在遠遠一旁等她吃完一盤好臭的臭豆腐。回家的沿途,還得不斷的忍耐她那一口在他身後直撲而來的大蒜味。
說真的,這可一點都不好玩,而且他發覺,吃完臭豆腐的黎水仙變得很聒噪,這是臭豆腐的作用或者大蒜的作用,莊頤認為有研究的必要,但後來他又決定放棄研究,因為他實在受不了那兩者的味道。
做完不研究的決定後,他突然產生困惑的問她:「你和莊琛或其他男人約會時,也吃這種東西嗎?」
「幾乎沒有,因為這味道並不怎麼好聞!」她答。
她並不是沒有自知之明嘛!他冷笑著往壞處想:吃這種東酉要接吻會有多麻煩,可是他沒有明著說出他的猜疑,只是悶悶的問:「那為什麼你和我在一起時,會想吃這種束西?」
「我也不知道ㄝ!大概正巧聞到了,又正巧嘴饞。」她頓了一下,才小小聲的又補充了一句:「何況,你是我的丈夫,我的顧忌沒有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