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霧莊水仙

第19頁 文 / 季瑩

    「不論怎樣的鬥爭,最終難逃兩敗俱傷,不是傷心,即是傷神,何苦來哉?」她輕歎,眼神變為黯淡,心情亦十分倦然。

    「如此說來,我若沒有選擇和平,似乎是我的愚蠢了。」他聳高濃眉。

    「的確是的!」她一本正經的答。

    「不過就我所知,事情沒有絕對的,卻一定是相對的,戰爭既有戰爭形成的因素,和平豈不也應有和平形成的條件?」他問的相當詭譎,像在做一種水仙無法預知的算計。

    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水仙頓時戒慎了起來。「難道,你也想開出婚姻中的某種條件嗎?.」

    「是的,」莊頤應的好乾脆,「這是公平的,水仙。」他在她擰起秀眉表示不以為然時,又露出那能令人腳趾頭都為之蜷曲的如蜜腔調叫喚她。「我的條件並不嚴苛,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我們未來的婚姻中──不論它將持續多久──我們必須盡量同意並配合彼此合情理且不嚴苛的要求。」

    「例如呢?什麼是合情理且不嚴苛的要求?」水仙表現出十足的困惑。

    而他的回答更是十足的令人意外。「例如我建議現在我們該給彼此一個『和平之吻』。」

    她自動的又後退一步。「不,我不認為這是個很好的建議!」

    「但它是那麼的合情合理,一種能印證和平的儀式。」他把輪椅往前推了一步,眼中留著一絲戲弄的光芒。

    「我想沒有必要。」她慌亂到沒有瞧見他的戲謔。

    「假如我堅持呢?」

    「那我也堅持,明早我們上霧莊的頂樓去放和平鴿,那更合乎儀式。」

    「你的表現讓人很失望,你好像很怕我,而我,是你的丈失。」他開始掩飾眼底的光芒,繼續逗她。

    你的確可怕,哪天想把我生吞活剝我都搞不清楚。水仙原本想讓這些話脫口而出,但她聰明的把它嚥了下去,只推托﹕「我有點累了,我想回房去休息了!」

    「這的確是漫長的一天。」他同意。「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進逼。

    微歎口氣,她無奈的坦承﹕「我的確怕你。還有,你的和平條件我基本贊同,但我希望你把所謂的『和平之吻』取消,至少讓我們等到更適應彼此的時候。」

    「我們還不夠適應彼此嗎?」他露出一臉偽裝的訝異。

    而水仙不可能聽不出他在暗示些什麼,他話中的含意直指向他們之前的那兩個吻,一個發生在他的書房,一個發生在結婚典禮。

    水仙匿在黑暗中的臉漲紅了,她邊自問自己剛剛的勇氣與決心跑到哪裡去了?邊顧左右而言他。「看來你還不累,但我真的累了,你可以繼續你的演奏,而我要回房睡了。」

    說完,她輕巧又迅速的迴個身,但莊頤比她更迅速的操控輪椅挪移了一下,一瞬間就不客氣的堵在她的身前。他們互視了許久,彼此的眼光不再有敵意卻也互不退讓。

    先開口的是莊頤。「水仙,有沒有興趣猜猜,我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

    「什麼?」她反問,並謹慎的後退一步。她相信他又惡劣的想做一些足以令人臉紅兼無所適從的諷刺性暗示。

    而他似乎蠻喜歡她戒慎恐懼、步步為營的樣子。他明顯的以逗她為樂事。他讓指尖輕輕滑過薩克斯風,嘎聲嘲笑。「別害怕,我不是想吃掉你,我只是想演奏一曲──TonightICelebrateMyLove──『今夜慶祝吾愛』,我認為它很適合今晚我們彼此的心情,不是嗎?」

    縱然他臉上那股揶揄別人以自娛的可惡表情,已足以構成讓人想揍他一拳的慾望,但水仙還是很克制、很識時務的應道﹕「那麼請演奏吧!等我上床時,我大概還來得及用它做催眠曲。」

    她慧黠的反應真的取悅了莊頤,並且讓他馬上推翻了前一件他想做的事。「愈聽你說,愈覺床鋪是今晚的魅力所在,依我看,『今夜』,我們實在該回我們的房間去『慶祝吾愛』!」

    而她也馬上推翻了給人慧黠的感覺,纖秀的臉上掛著今天第N次的錯愕與呆滯。「我們回我們的房間?」她回過神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跳起來聲明﹕「不,你答應過的,沒有雙方的意願,我們不同房。」

    觀看水仙的反應之後,惡作劇得逞的一方面讓莊頤覺得有趣,但她排斥並對他避之猶恐不及的樣子又令他有氣。「別嚇破膽了,親愛的鄰人,我的意思是回我們各自的房間。」他聲音輕柔,但表情又冷又硬。

    水仙重重的歎口氣,眼裡盛滿挫折。她肯定了像莊頤這樣陰晴不定、忽冷忽熱的男人,委實難以相處,但為了彼此日後的和平,她不得不主動朝他伸出一隻友誼的手。「讓我推你回房間去,好嗎?」她垂下眼臉,問得很謙卑。

    他緘默了良久才點頭──「介高尚」的點頭。

    之後兩人歸於靜默,只有輪椅在地板上滑動的聲音做陪襯。僵持的空氣持續到他的房門口時,輪椅停止滑動,但他卻背著她突兀的開口了。「黎水仙,我不認為我們的「和平」會成功!」

    「為什麼?」她問。雖然她抱持的也是這種消極想法。

    他又沉默了半晌才牛頭不對馬嘴的答腔。「我記得你們的聖經上好像有這麼兩個句子:『愛你的鄰人』和『愛你的敵人』,對不對?」

    「對!可是那又怎樣?」

    「那麼你應該想通我們無法和平的原因了!因為我們既是彼此的敵人、又是彼此的鄰人,最重要的──我們似乎很難彼此相愛!」他說的相當冷酷,但語氣中有抹難掩的哀傷,那像是──一種絕望?或者遺憾?

    水仙幾乎要為之語塞了,她無從理解他怎會對她的上帝與聖經如此清楚?而他的語氣,教她不知該往好處或壞處想?他像是渴望愛,又像是急於把愛撇出他的生命之外!

    水仙立在他身後瞪著他漂亮的後腦勺半晌,才用連自己都甚覺驚訝的安慰語氣說道﹕「你說的都是不爭的事實,但至少──我們可以努力。」

    「我們可以努力什麼?」莊頤還是沒有回頭,他僵硬的肩線告訴水仙,他正期待著她的答案。

    努力學習互愛。水仙原想這麼說的,只是這樣的說法實在太過露骨且容易招致誤解,莊頤對她的看法有許多已超乎尋常,她可不想再落他口實。

    「努力學習爭取我們之間的和平。」這是這晚(他們的新婚之夜)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她走進房間並閤上門。

    聽到她進入房間並關上房門的聲響,莊頤才放鬆整個肩背癱向輪椅。

    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夠累人了,何況他還真被他的新婚妻子摒棄在房門外,奇異的是他並沒有任何不快,只是對這樣的新婚之夜有些難以言喻的嗒然若失。

    對黎水仙,莊頤覺得自己已經冒險太多,除了這樁婚姻,他愚蠢的又幾乎投注了一些他不想投注的,更嚴重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停不停得下來?

    黎水仙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超乎他想像的不可思議!認識她以來,她總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操縱著他的思緒並要求他許多。老天!今晚她要的是「和平」,婚姻的「和平」!

    而他竟真應允了她!

    可能這正是被迫成型婚姻最良好的安排了,「和平」不也是一種謹慎和自我利益的相互合作,而這更不是女人第一次試著說服一個男人做和她們福祉相關的事。

    「和平」,他真的喜歡這種字眼。那讓他已然體會了這樁婚姻的另一個好處,他相信至少在他的弟弟莊琛找到另一樁好姻緣,而黎水仙由霧莊被cleanout之前,他在霧莊深居簡出的生活應該不至於像以往般的沉悶單調,因為黎水仙已經向他證明──不論外表或內在,她都不是個單調沉悶的女人。

    ※※※

    就算是奇蹟,偶爾也難免有些老套──而「傷心人別有懷抱」這類舊瓶新裝的愛情故事,如今是即將跌破眾人眼鏡的在莊琛和駱婷婷這兩個傷心人之間上演。即使是兩人還無來電的感覺,但觸電的基礎條件已經構成。

    事情該由這天下午莊琛從自己大哥和自己心愛女人的婚禮會場衝出的那一刻說起──他撞到並差點撞倒正因遲到急匆匆想跨入教堂的駱婷婷。

    他扶住她,在看清眼前這個穿著頗正式的漂亮女人是和他有點熟又不算太熟──他們只在「落霞棲」的女主人玫瑰所辦的聚會中一起吃過幾次飯──的駱婷婷時,他又一句道歉也沒有的一把推開她,然後跌跌撞撞的朝馬路另一頭橫衝直撞而去。

    當時駱婷婷並沒有怪罪他的禮貌不足,她原本還想追上前去,因為莊琛眼中深沉的悲哀與絕望,讓她依稀彷彿又看見了兩年前墜入「愛人結婚了,另一半不是我」那種沉痛深淵的自己。可是她沒有實踐自己的想法,因為她已經答應了水仙,一定會蒞臨她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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