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季瑩
「你有什麼資格評斷她?」他的目光冷的掃過絲洋裝,特別的留意到她開V形的低領口邊那朵枯萎水仙花,以及她手緊揪著裙襬的挫敗姿勢。「女人不都是投機的一丘之貉?她還好,至少曾耐性的等待醫師宣判我雙腳的死刑。你更惡劣,在我為了救你而受傷的剎那便轉身逃跑了!」
他不留情的指責,她瑟縮的更深、更深了!「我不是故意的,那時候我真的只是……恐懼、害怕。」
她幾乎要哭泣了,莊頤車禍之後的種種遭遇,及他對她長久的懷恨,令她美麗的眸子裡淚光盈盈。
除了淑姨,已經很久沒有一個女人為他哭泣了!雖然,最初他懷疑黎水仙只是貓哭耗子,但她微側過頭,眨動雙眼強隱淚光的樣子,反而令他相信了她某一方面的真心!
償還!這或許是個不無小補的字眼!既然他的一生已然被毀,而他又不願眼見自己的弟弟再次為她所毀,最好的方法,當然是利用她的「償還」心理,偕著她一起下地獄去!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這句話是出自誰,他已經忘了,但在他心中逐漸形成的一個念頭,卻可能讓他變得像掌管地獄的魔鬼。
而更或許,魔鬼和墮落天使被縛在一起,才是最適當的安排。
「說吧!你把『償還』這兩個字的最高定義侷限在哪裡?」
他像是接受了她當初逃跑的理由,也同意了她補償的說法,水仙臉上亮起了一抹驚訝及一絲喜悅仰頭看他,能補償便代表夢魘終於可能不再追隨她。可是在看見他嚴肅臉上的盤算神情時,她開始害怕這可能是另一個夢魘的開端。
「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莊先生!」她緩慢的強迫自己接觸他的視線,可是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眼中那過分犀利的亮光。或者,他在盤算的還是要如何讓她遠離莊琛,而誰敢說老天爺是不公平的?剛剛,他在等著她開出條件,不過頃刻工夫,開條件的人變成了他!
「能力範圍之內,你剛是這麼說的?」他問,眼睛瞇起。
水仙自覺剛才的回答並不大聲,可是他雪亮的耳朵還是聽分明了,但明顯的,他是個對求證不厭其煩的人。她輕歎一聲,點頭回答並直起背脊,等待著他開出他的求償條件。
莊頤不負她所望,很快的道:「你的償還方式很簡單──離開莊琛。外加一場額外的婚禮──它絕對在你的能力範圍以內。」
驚懼的瞪視著莊頤,水仙感覺糊塗,她只理解他話裡的一半意思。要她離開莊琛,是他早已昭然若揭的意圖,可是「一場額外的婚禮」又是什麼意思?
她問了它!
和她的視線相鎖之後,他一字一字深思的說:「淑姨早過了為我操勞的年紀,但我又不能少掉一個照顧我生活起居的人,這就是殘廢的好處了,而一個急於償還的女人,正好適合取代淑姨的位置。」
他殘忍的形容和要求,令她猛力的吞嚥了一下才擠出聲音。「你的意思──除了和莊琛斷絕往來,我還得留在霧莊……照顧你!」
「是做我的妻子!」他蓄意漠視她的避重就輕,直稜稜的說。
她臉上的血色霎時褪盡,她搖了搖頭,無法相信那是他所想的。「你一定是在開玩笑,你不可能是在想著要求我嫁給你!」
「你有拒絕的立場嗎?」他視線掠過水仙,彷彿相當滿意於看見她的震驚!
真的像是另一場惡夢,以及一個地獄般夜晚的開始。她持續對他的瞪視,除了無法穿透他冷硬的面具,還無法讓自己消化他所傳達的訊息。
「你不可能是認真的。」她驚懼的低語。
「不可能?」他看著窗外微笑,而微笑裡有著惡魔的決心。
「你絕不可能是認真的。」她像抓著救生圈般,只能緊抓著這個她唯一能給自己的答案。這太瘋狂了,不可能被實踐的,即使是以他對她充滿長久憤懣的觀點來看,它仍是不可能被成立,因為畢竟他們之間沒有任何情感基礎……或愛!
她狂亂的又一次喊出她的想法。「人們不應該沒有愛而立於聖壇之中!」這句話令她想起了她的兩個妹妹黎百合和黎玫瑰,她們正走在神聖婚姻的路途中,雖然她們的愛情起步波折連連,但走到現在卻已是豐收。
而原先,水仙以為她的愛情生涯是三姊妹中最為篤定的,誰又能料到,在步入最後階段時卻是意外叢生、困難重重!
「愛?」莊頤幾乎笑出聲,他的笑裡充滿明顯的不屑。「它只是一個讓人們渲染得與生活其他各方面比例完全不相稱的字眼。」
他再次嚴厲的批判。
他的話令她愣住了,半晌後,她才終於找到聲音說另一句話。她說的很慢,似乎這可以幫助他明白他思想的謬誤。「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感則是維繫這一輩子的絲線──」
「而絲線是極其脆弱的,或許只消一陣風就能把它掙斷──像風箏!」他充滿惡意的攔腰斬斷她的憧憬,然後太過實際的切入核心。「我們毋需在那些無關緊要的字眼上下功夫,你只需告訴我你的決定,願或不願?」
這也算人生之中的一種抉擇嗎?為什麼他的話都是那麼簡潔有力又理所當然?願或不願?婚姻這兩個神聖的字,被他遣詞用句形容的價值盡失。願或不願?就像上市場買兩條黃瓜或兩個桔子那麼簡單。
水仙突然感覺生氣了。她究竟把自己推進了怎樣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之中啊?而他,又究竟想延續這個惡劣的現笑到什麼時候?她向自己的內心搜索著回答,而她能給自己的唯一回答是卑劣的。「我想,我剛剛建議補償或者是錯誤的,畢竟當年救我是你的自願,而非我的勉強。」
「因此我現在也沒資格勉強你?」他挑了挑濃眉,又是另一股挑興。
「你沒有資格勉強的是我的感情,我們並不愛對方,我們甚至不瞭解對方。」
「仔細想想,我並沒有說『要』你的感情,水仙!」他叫喚她的名字時,用的是一種親暱的捲舌腔調,那自然的就像他已呼喚過她千萬次。
「那麼你究竟『要』我的什麼呢?莊先生!」水仙反問,她自知這樣的問題很危險,但她無法控制舌頭慾望的繼續挑興他。「或者,你也只是想證明,我的臀部是不是有個暗紅色胎記?」
「這或許是個很好的建議!」莊頤完全聽出了她話裡的諷刺意味,但他可不是會為這種話題臉紅或退縮的男人。「但現在我急於掀開的不是你的裙子,而是你蠱惑著莊琛的那個面具下最真實的你!」
「對莊琛,我從不認為我是帶著面具的,」她憤怒的反駁,並詛咒自己語氣裡的顫抖。「要我離開莊琛,你便必須給我一個更具體、更能讓我信服的理由!」
「問題又跑回到原點了,黎小姐!」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嘴潔白的牙齒。彷彿她的怒氣是他快樂的泉源,他堅定的說:「我只能給你一個很世俗的理由,黎小姐,我有我的前車之鑑,因此我不希望我的弟弟步上我的後塵!」
「你認為我可能和你的前妻一樣──在遇見困難時,棄莊琛於不顧?」
莊頤笑容漾得更開了,他毫不留情的攻訐道:「你或許比她更糟!」
「那麼你給我一個更世俗的理由,為什麼有前車之鑑的你,會不惜重蹈覆轍的想和我結婚?」
「當然是要莊琛死心!沒什麼辦法比這個更能迅速、完全的,摧毀一個男人無知、浪漫的心!」他的笑容變得十分陰黯晦澀。
想莊頤對他的前妻也曾有過真情摯愛吧?可是以他現在無情冷硬的樣子,真教人無從想像起他也曾有過無知浪漫的時刻。但他對他弟弟的愛倒真是十分值得崇敬!他甚至願意重蹈他的教訓來避免他弟弟的錯誤。
水仙別過頭。但她絕不可能同意這樣一個瘋狂的主意。她不可能和這個全然陌生的陌生人共謀──傷莊琛的心──結婚,並拋開她自己的終身幸福!
她試著再讓自己不順暢的呼吸平順下來,改變策略,她掉回頭柔聲問道:「你這麼做,難道不怕莊琛恨你?」
「恨!眼前或許會!」莊頤眼中掠過一絲短暫的猶豫,但他很快的抹去它。「但以後他會感激我,因為畢竟我們兄弟之中,總需要有一個是健康的活著!」
「這就是你的正義?」水仙聽得心裡直畏縮。
「我無所謂正不正義,倒是你,考慮一下你的正義及你口口聲聲的『償還』,或許都可以說服你同意我的建議!」他回以柔聲的要脅。
這是個可恨又可怕的主意,水仙預感它將造成她無法預見的後果。她無法想像自己嫁給身邊這個坐在輪椅上,表情一逕如霧又如謎的男人,一如她無法想像莊琛可能恨她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