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頁 文 / 季瑩
不待他兄妹倆發出異議,江英濤接著說:「這又是個頗冗長的故事。你母親是大學時期小我兩屆的學妹,我曾如癡如狂的追求她很久,她一逕是淡淡的對我。後來有一天,她跑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娶她為妻?當時年輕氣盛的我頗有人緣又多金,以為她終究是被我慇勤的追求所感動,誰知——是另有原因!」江英濤陷入往日的情境裡,回憶的感覺只剩些微的甜蜜與酸澀。也許,歲月真能沖淡這些痛吧!他歎息著,繼續回想道:「你母親是個杭州姑娘,當年戰亂時她隨著一房表親逃至台灣。而這房表親中有一個小男孩和她青梅竹馬,相依相伴長大,兩人自然而然成為戀人。可惜這房表親來到台灣境遇不佳,落魄潦倒,他們兩人好不容易半工半讀挨到那男孩子大學畢業。結果男孩子又野心勃勃、蓄勢待發的申請到倫敦某大學的入學許可,他極希望能前往異國求個學位,並闖出一番天地。然而你媽當時還有兩年才能畢業,她為了顧全男孩子的夢想,於是決定來求我,她希望我給她一筆錢,也老實告訴我錢的去向與用途,她說只要那男孩子一上飛機,她就馬上嫁給我並死心塌地的跟我。」江英濤頓了頓,苦笑一下說:「當年,我真是愛她愛慘了,不然以我這麼個心高氣傲的人,是不可能接受這種事情的。我竟愛她愛到連她是為了別人犧牲才嫁給我都願意忍受。不知道,你們對自己的母親還有沒有印象?她真的是美,那股嫻靜溫惋的氣質,在現代女孩子身上已十分少見了。
江英濤不知不覺的又陷入往日情懷,眼中閃著嚮往又至情的光芒。江野和江心很久沒見過父親充滿柔情的一面,兩人不由自主被他的神采吸引著。
「當我如願以償的娶了她,並知道她只屬於我,我是多麼欣喜若狂啊!在心中地她更有一份敬重與憐惜,接下來兩年我鼓勵她完成學業,我自己也開展律師生涯。幾年下來她似乎已經十分習慣我們平靜的夫妻生活,我知道要她一下子忘卻初戀情人是不可能的事,我願意給她時間來學習愛我,她也堅決的斷了和那個男孩子的一切聯繫,只為了報答我這一片心。而後,小野出生了,你帶給我們夫妻更踏實的感情。她不再愁容滿面、悒鬱寡歡,我們專心一意想把你帶好、帶大,你奶奶也因為你的出生,感覺我們夫妻間的一切困難都迎刃而解,都轉好了!但事情總都在人們認為十拿九穩時出差錯,就在阿心出生滿四週歲時,我發覺你母親又開始魂不思蜀、神不守舍了。我因為律師事務的擴張,並沒有很費心去觀察她的改變。結果有一天,她的昔日戀人和她竟一起出現在我的律師事務所,她求我放她走!起先。我很不甘心,後來經過幾日痛定思痛的考慮,我發覺你母親也是十分痛苦才做下這項決定,那表示她必須放棄家庭、放棄休和江心,甚至放棄一個女人一生最重要的名譽』。但她就是那樣一個女人,為了愛可以犧牲到底,為了愛也可以自私到底。當時我雖對她的情人又羨、又妒、又怒火中燒,可是我還能想通一點,當我只能挽住她的人而不能繫住她的心,倒不如大方一點,祝福她。畢竟這麼多年夫妻一場,好聚好散。」
他勉強拔脫出遙遠的回憶,轉回神深深的凝視江野說: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仍無法要自己不懷念你母親與我共有的那些年歲,那時的我真可用幸福又滿足!這一切的一切都沒能再回頭了!」
江心感性的窩到父親椅邊執起他的手說:「爸,我仍覺得母親棄我們而去就是她的不對,不過既然您都能用寬容的心來看待母親那教人不敢苟同的感情觀,我們做子女的又何必固執於對自己母親的怨恨呢!」
說完她淚光閃閃的看向哥哥,希望尋求他的贊同,
江野落寞的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表示什麼?
這就是父母的感情故事,最終是父親放走了母親的,而知道此一事實並沒有教他好過一點。可憐的父親,這麼長久不渝的愛只能自憫,「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可憐的以菱,這麼多年的為愛等待,只能換得「待呼奈何」。
他倏的站起身,感覺心急如焚的說:「爸、奶奶,我想回去再從頭過濾一次所有的線索,我必須盡快找到以菱!」
「算了,算了,傻孫子,你找了兩個多禮拜都沒找著,反正也不差這點時間,倒不如在家好好吃一頓,吃飽了要找再全家出動去找也許還有效率些!瞧瞧你那張勝,瘦得都只剩皮包骨羅!」奶奶硬是拿出她的家長權威,要把江野留下來,瞧她已開始要劉媽去張羅一頓好飯菜了,江野就不再堅持。
「奶奶,那麼您是不再固執什麼『同性同宗』不能聯姻這種老觀念羅!」江心破涕為笑的追問著。
「唉!都到了這步田地,我還忌諱這麼多幹什麼?無怪乎台語有句俗諺說。『愛著卡慘死』。看來我這把老骨頭這輩子是注定被你們這些小兒小女的情事給折騰散的,想我當初和你爺爺,憑個媒的之言,不也過了大半輩子?唉2什麼自由戀愛哦!唉!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做牛馬喔!」
奶奶連串的歎息換來江心噗哧一笑。
江英濤深吸了口煙,也望著正為情而苦像掉了魂似的兒子。他不免再次欷虛。唉!愛情,他曾經追逐並自信滿滿的以為勝券在握,最終卻失落的愛情,他能讓自己的兒子再重蹈他的覆轍嗎?他放下躊躇,決定他是不忍心的。
「先別著急,小野,我這就去撥幾通電話,托朋友或徵信社幫忙收集資料,一有消息就告訴你!」看來,他是永遠無法拒絕子女那種哀懇的眼光了。江英濤說完,毅然起身轉進書房,並覺得如釋重負,到書房門口時他不免想起江以菱那個女鬥士的話,對啊!去除門弟觀念,就像放棄一塊扛著嫌累的門板一般,輕鬆多了!想到這裡,他兀自呵呵笑了起來。
客廳裡,江野仍為父親輕易接納以菱的事實發愣,江心卻興奮的一把攢緊哥哥的胳臂說:「哥,爸爸接受以菱姊了呢?增加爸爸這個生力軍來幫忙找以菱姊,你就可以少擔點心了!」
「叫我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他微側過臉望著一派天真的江心說:「我必須盡快找到她,不然光想像她一個人孤伶伶的,會不會遇到不好的事,我的心就絞成一團,亂成一團,整個人快急瘋掉了!」
江野緩緩踱步到客廳的大格子窗前,默默的望著慢慢沉墜,逐漸消失於地平線下的火紅夕陽。
又是一天將盡,而他的以菱呢?是否也在某個角落憂傷的送走夕陽,迎接漫漫長夜呢?
走在文心路上,江心無聊的東張西望。距離她協助哥哥江野尋找以菱,其間又過掉兩個半月,而江以菱,彷彿真的就此從地球上消失掉了,教他們找得心急如焚。
這一段時間,他們用遍各種可能的途徑及管道,最後大家寄予厚望的萬能父親也沒轍了,因為以菱是個孤兒,戶籍上形同流動人口,也無完整資料記載。實際上是她沒有半個親人,尋找時根本無跡可循,倒像大海撈針。
至於遠嫁美國的雅真,江心也曾去信試探性的問候,雅真秉著她一貫的熱情與直言無諱,回信追問她哥哥和以菱幾時請喝喜酒?還納悶何以許久不曾收到以菱的信件,反而令人驚喜的收到江心的信?江心苦笑著,她至今仍沒勇氣提筆給雅真寫回信呢!
還有那像個變形人的哥哥,教她想起來就煩心不已。一張俊瞼幾近形銷骨毀,除了上班,一切應酬全免,以前十分重視穿著打扮的人,現在倒真有藝術家習氣了,三天兩頭不刮鬍子,衣服邋裡邋遢,有時還抓著酒瓶子不放!老天,他自責又自憐得簡直像個瘋子!
失去所愛真的那麼痛苦嗎?她不覺想起「將心比心」這句話。真的,換作今天她突然失去向偉強,她會怎樣?這問題她不敢深思,只能慶幸她的向偉強是個平凡又沒有什麼心結的人,也幸好他們倆的感情堪稱一帆風順,穩定成長,不然,被「情」這麼一害,她豈不該英年早天?!
思及自已用了這麼嚴重的字眼,江心不禁笑了起來。四下張望;。她找到一座電話亭。為了剛剛那讓人不適的想法,她急欲打通電話給偉強,報告她的行蹤。
「報告?」江心有些恍然大悟,原來她也是個愛情的受害者,根本瀟灑不起來。她無柰的自嘲,邊由皮包裡找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