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季蕾
仲村英樹嘲弄她的話語一遍遍在耳畔迴盪,可跟上回不同,這一次她並沒有迫切解釋清楚的渴望。
似乎他怎麼認為都無所謂似的……
怎麼會這樣呢?
燕琉彩不解,在這一刻忽然有些捉摸不定自己的心思了。
她揚起雙手,撫住燒燙的臉頰,星眸微微朦朧,彷彿看著電話,可腦海映現的影像卻是一張極端俊美的容顏。
路西法!
她要見他,她想弄清楚為什麼──為什麼她的心會跳得這麼快……
她必須弄清楚。
一股突如其來的衝動攫住她,她驀地旋身,幾乎想提起長裙裙角直奔路西法臥房。
但不行,她必須慢一些。
自從她被綁架歸來後,這棟宅邸似乎一夜之間增加了無數警衛,不論她走到哪裡,總能感覺角落有某對眼睛正緊盯著她。
她明白這是因為路西法的部下擔心她再度遇險才加強了守備,可從小便習慣自由來去的她著實對這樣的情況很不習慣。
有這麼多對眼睛盯著她,她就連偶爾想舉止粗魯一些也不可能了。
她輕扯唇角,對自己無奈地歎息,一面蓮步輕移,緩緩走向主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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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現在開始,加強對琉彩的保護,不論她到哪裡,至少要有四個人隨時看著她。我不要她再出一絲差錯,明白嗎?」
「我明白,長官。」堅定利落的命令讓亨利不覺立正舉手,行了個標準的軍禮,「事實上我們現在已經加強守備了。」
「很好。」藍眸閃過滿意的光芒,「那麼暫時就這樣吧。」
「是,長官。」亨利應道,正打算退下時,忽地想起今日報告的主題還未得到結果,「關於契塔維夫,長官決定怎麼處理?」
「暫且不理他,讓他得意一陣子。」路西法沈聲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下星期的國際基因研討會,一切佈置就緒了嗎?」
「還有一些細節需要處理。」
「明天下午三點我要聽報告。」
「是,長官。」
亨利行禮告退,拉開半掩的門扉,一張秀麗的容顏映入瞳底。
「燕小姐。」他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她同樣禮貌地頷首,容色奇異地蒼白。
亨利微微覺得奇怪,卻沒有多問,舉步就走。
燕琉彩望著他的背影,有半晌,只是凝立原地不動。
直到路西法帶著笑意的嗓音揚起,「琉彩,是妳嗎?怎麼不進來?」
她這才轉過身,輕輕帶上門,走向半靠在床頭的路西法,默默睇他。
一見到她異樣的神情,後者立即恍然,劍眉一緊,「妳都聽見了?」
她搖搖頭,黑眸閃過數道複雜光影,好不容易才啞聲開口,「只聽到一點點,關於國際基因研討會的。」
藍眸一闇。
「你們──打算做什麼?」她問,低啞的嗓音蘊著淡淡絕望,「你要亨利他們佈置些什麼?」
他沒有回答,靜靜凝望她,藍眸幽邈,深不見底。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每一秒,對燕琉彩而言都是折磨。
她屏息等待著,等待著他開口,等待著他告訴她也許她一輩子也不想聽到的事──
是的,她隱隱約約地明白自己不會想聽,可她必須聽。再怎麼不願,再怎麼想逃,終究還是要得知真相。
她必須瞭解全部的他,不管好的,壞的……
「我一直想,這些事情總有一天必須告訴妳。」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開口,語氣彷彿清淡,卻又深沈得令人心臟一緊,「我可以選擇一輩子不再見到妳,假裝在我的生命裡從來不曾有個像妳這樣的女人存在,可既然我忍不住見妳的渴望──」他忽地一頓,湛幽的藍眸染上蒼鬱,「這就是我必須付出的代價。」
代價?
瞧他說話的口氣與神情,多麼沈痛,多麼蒼涼!彷彿他們的重逢對他而言不完全是一件快樂的事,彷彿再度見到她雖然喜悅卻也痛苦……
「為……什麼?」她茫茫地,嗓音幾乎梗在喉頭。
他凝視她,良久,「琉彩,妳記得嗎?」
「記得什麼?」
「記得小時候,有一回我發高燒,妳也是像前天這樣整晚守在我床邊。」
「嗯,我當然記得。」她點點頭,眼神因回憶而朦朧,「那時候你才剛到我們家不久,身子還因為營養不良很虛弱。有一天你因為被鄰居的孩子傳染,嚴重高燒,我差點以為你活不過來了。」
「所以,妳在我床邊守了一天一夜,任妳爸爸怎麼勸也不肯離開我。」
「因為我怕──」她垂落眼睫,壓抑的嗓音掩不住濃濃情感,「怕我去睡了,醒來也許就見不著你。」
他聞言,呼吸一緊,不覺閉了閉眸,「琉彩,妳──」
「怎麼?」
「如果不是我──」他深吸一口氣,「妳也會這麼做吧?」
「什麼意思?」她不解。
「那時候我對妳而言,跟一個陌生人沒什麼兩樣,不是嗎?所以如果發燒的人不是我,妳也會這麼照顧他,對吧?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倒在妳面前,妳都會忍不住伸手救他?」
「我──」她一窒,不知該怎麼回答。
是不是無論什麼人,她都會像照顧路西法一樣照顧他?
「我、我想……應該是吧。不是嗎?助人為快樂之本啊。」
「是嗎?」藍眸忽地沈黯,他別過頭,不再看她。
「你怎麼了?」察覺到他忽然冷淡的神態,她有些驚慌,「我說錯話了嗎?路西法?」
「不,妳沒錯。」
「可是──」
「我早知道妳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那──不好嗎?」他說話的口氣像是她犯了某種不可饒恕的錯誤,「難道你能對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袖手旁觀嗎?」
「我可以。」
「什麼?」她一愣。
「我可以。」他回過頭,藍眸冷冽,「對與我無關的人,我可以袖手旁觀。」
「你──」燕琉彩震撼了,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腦海忽然快速掠過契塔維夫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他根本只是個投機份子!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去保衛那些孤兒寡婦,可一旦他們擋了他的路,他同樣也能毫不容情地做掉他們。
「路西法,告訴我。」她咬牙,深深呼吸,「你為什麼加入軍隊?」
「因為軍隊是唯一能讓我這種人活下去的地方。」他冷然回應。
簡潔有力的一句話宛如利刃,準確地刺入燕琉彩骨髓,她狠狠一顫,揚起迷濛的眸望向面前神情漠然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第八章
他告訴她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世。
「妳已經知道我是個複製人了,但妳並不曉得,其實我是有父母的。」
「父母?」
「嗯。或者說製造出我的人。」路西法加了一句,俊唇拉開諷刺的弧,「他們是抽出親生兒子的基因製造出我的,那個人,就是我哥哥,米凱。」
「米凱?」
「是的,米凱。」路西法冷然接口,「我之所以存在就是因為他,因為他遺傳了我母親虛弱的體質,父親怕有萬一,所以才製造出我,以備不時之需。」
「不時之需?」燕琉彩怔怔地,「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他一旦有需要,我立即能提供他完全兼容的器官。」
「什麼?」冰銳的嗓音驚怔了燕琉彩,她不敢相信,直直瞪著路西法。後者面無表情的臉龐令她心臟一陣抽疼,「路西法──」
藍眸深幽,「妳能想像嗎?琉彩。想像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只是為了提供另一個人器官?對我父母而言,我不過是個複製品而已,我的存在價值只是為了延續他們最寶貝兒子的性命。」低沈的嗓音震動著室內的空氣,彷彿平靜,底蘊的激烈情感卻讓人呼吸緊窒。
燕琉彩聽著,不禁呆了。
「所以我恨他們。當我有一天無意之間從母親口中得知真相時,我任由她墜落山崖而不伸手救她,幾年之後又點燃大火將米凱困在火場,害死了拚命救出米凱的父親。」他繼續說道,嗓音絲毫沒有任何起伏,就像在敘述著某種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似的。
可這一切明明與他有關!她能夠感覺到他極力壓抑的情緒──
她能夠的,能夠的!
不知怎地,燕琉彩有些心慌,她望著路西法,望著眼眸深不見底的他,試圖從其間找到一絲潛藏的情感。
他不可能是完全無情的,不可能對過往的一切漠然,不可能對死去的父母漠然……不可能吧?
她的表情告訴了路西法她的心情,他淡淡一笑,胸膛竄起某種既冷然又苦澀的滋味,「妳如果想從我身上尋找一絲殘留的人性,那我勸妳別白費心思了。從那個女人墜落山崖那一天起,我就已經不是個人了。」
她身子一顫,倒抽一口氣,「不,路西法,不是的,你當然是人──」黑眸憂傷地望著他,逐漸漫開薄薄白霧。
他只是慢慢悠悠地繼續,「妳知道我去年離開哈斯汀時做了什麼事嗎?我命令在軍中的部下發射了兩枚導彈,一枚指向米凱的宅邸,一枚指向哈斯汀一棟摩天大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