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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季蕾

    「乖乖地吃吧。」他在她對面的沙發落坐,雙臂交握胸前,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今天不看你吃完,我是不會離開的。」

    她怒視他一眼,知道今晚是拗不過他了,只得伸手拿起筷子,首先挑了一塊糖醋排骨。

    她本來不想吃的,可沒想到一旦動了筷,卻真覺餓了。

    看著她滿足又不失優雅的吃相,堂本徹不覺微微一笑。

    從很久以前他就有這種感覺,梁冰這女人吃起東西來簡直像一隻貓,尤其當她品嚐著這家餐館的中國菜時。

    從前,他常常為了看她這種吃相,找遍各種借口到這家餐館外帶料理。

    他想著,原先帶著三分嚴厲的眸光不知不覺完全地柔和。

    「……你記不記得?」是梁冰微微尖銳的嗓音拉回他遊走的心神。

    「記得什麼?」他望著她,依然掛著迷人的笑。

    明眸掠過一絲異樣,「你記得我大一那年,為了應付微積分考試的那一晚嗎?」

    「我記得。」他輕輕點頭,「那個晚上你為了拿到高分打算徹夜不眠,害得我這個家庭老師也只好陪你挑燈夜戰。」

    「你記不記得那晚我一直吵著要吃這家餐館的中國菜?」

    「當然。」俊唇牽起的弧度像淡淡自嘲,「三更半夜的,你這女人居然還強迫我去幫你買這家餐館的料理。」

    「可是,你買到了。」她垂落眼睫,嗓音低微,「你告訴我,為了求那個老闆開門做菜,你整整在外頭敲了一個小時的門。」

    「……嗯。」

    「那個時候我覺得很感動,你竟然可以為了我如此任性的要求,不惜深夜裡在一家餐館門外大喊大叫,一般人肯定覺得很沒面子——」

    「也沒什麼。」他輕輕聳肩,語氣平淡,「那家餐館在鬧區,附近本來就沒什麼住家,除了老闆一家人,也沒別人能讓我吵到。」

    「是嗎?」她閉了閉眸,深呼吸一口後忽地揚起眼簾,「你為什麼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劍眉一挑,彷彿不明白她問話的用意。

    她定定直視他,良久,「你明明不愛我,為什麼可以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他默然,湛眸掠過複雜暗影。

    「告訴我,你這一回又是怎麼買到這家餐館的萊呢?」

    「你應該猜得到。」他澀澀回應。

    「不錯,我是猜到了。」梁冰凝睇他,眸光由他額前微濕的發綹開始,逡巡過他還未乾透的黑色毛呢外套,再回到他泛著淡淡苦笑的臉龐。

    她猜到了。看他這副模樣她不必多想也能料到——他這回,必也是在那家餐館門外站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求得那與他同樣固執的老闆開門回應。

    而今晚,外頭甚至還下著雨,初秋的雨也許不急不驟,可仍然冰沁凍人。

    他究竟在這樣的寒涼雨夜裡站了多久?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想著,梁冰不禁全身一顫,一束冰透寒流迅速竄過全身血管。

    「你……你真的很可怕。」她瞪視他,面容蒼白,唇瓣微顫,「為了達到目的,你可以如此不擇手段,不辭辛苦。你究竟是什麼樣可怕的惡魔?可以為一個你不愛的女人做到這種地步,你——」話說到此,她忽地喉頭一梗,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這太可怕了,真太可怕了!

    她究竟該怎麼面對這個心機深沉的男人?究竟該如何逃過這精心布下的桃色陷阱?

    面對這樣一個男人,她明明應該恨透了他,卻還是禁不住要為他體貼的舉動心悸。

    她真的好怕——怕自己終究躲不過他惡魔般的魅力,怕自己抵擋不住他溫柔深情的攻勢。她真的好怕……

    「冰,不管你相不相信,」他忽然開口了,嗓音蒼茫沉黯,暗夜聽來,宛如悠遠的鐘聲,一聲一聲蕩人她迷濛的神魂,「如果對像不是你,我不可能這麼做。這世上能讓我為她做到這種程度的人,只有你——只有你一個,沒有別人。」

    只有你一個,沒有別人。

    梁冰聽著,右手不覺一顫,筷子落了地,敲出清脆聲響。

    第六章

    你究竟是什麼樣可怕的惡魔,竟然可以為一個你不愛的女人做到這種程度?

    是啊,他究竟是哪一種可怕的惡魔?

    就連他自己,也想像不出。

    想著,堂本徹俊銳的嘴角勾起笑弧,那笑七分自嘲,二分迷惘,還有一分,是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邪佞。

    從很久以前,在那個神秘幽暗的實驗室裡,當他看著那些與他一模一樣的複製少年時,他便覺得自己——

    不、再、是、人。

    他怎麼能是「人」呢?一個人,難道不該是獨一無二的嗎?在面對著那許多以假亂真的複製品時,他又怎能確定自己是真、是假?究竟那些少年是複製品,還是他?

    他在父親心中究竟算得上是什麼?

    也許,跟那些「克隆」也沒什麼分別。

    一念及此,堂本徹忽地笑了,笑聲尖銳淒清,幽幽渺渺地在室內迴盪。

    他起身,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酒,凝望著酒杯的黑眸迷濛,像陷入了遙遠卻仍舊清晰的過往——

    「燒掉他們吧。」長相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少年向他建議,清澈的藍眸就像藍天一般澄透無邊。

    他後來才曉得,藍眸少年的名字喚作路西法,與墜落地獄的墮落天使同名。

    「燒掉他們?」他怔怔回應,「可是他們也是人——」

    「他們不是『人』,只是精巧的『克隆』而已。」路西法冷冷回應,語聲不帶絲毫感情,「他們是實驗品。」

    「實驗品……」

    「如果讓他們繼續存活在這世上,那你跟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我跟他們……沒有分別?只是實驗品,都是實驗品——」

    「燒掉他們吧,這樣你才能夠獨一無二,才能真正成為一個『人』。」

    是,他要燒掉他們,必須毀掉這些精密巧妙的複製品,這樣他才能夠獨一無二,才能真正算是個人——

    滔天烈焰從遙遠的過去襲來,倏地刺痛堂本徹迷濛的眼瞳,也灼燙他冰涼的體膚。

    他緊緊扣著酒杯,用力地扣著,用力到指節泛白。

    為什麼?他明明已經毀了那些複製品啊!為什麼他仍然不覺得自己像是個「人」,反而,成了個「魔鬼」?

    為什麼?為什麼!

    你究竟是什麼樣可怕的惡魔?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別這樣質問我,冰,別這樣問我——」他呢喃自語,灼燙的額頭抵住冰涼的酒杯,俊顏蒼白黯然,忽地,咳了兩聲。

    「感冒了嗎?」清脆爽朗的男性嗓音忽地揚起,震懾堂本徹迷惘的心神。

    他凜了凜神,驀地回首。

    「達非?」認清來人是誰後,兩束眸光變得凌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找問過你的秘書,她告訴我你在這家擊劍俱樂部。」被喚作達非的男人有一張俊俏的東方面孔,黑亮的眸閃閃發光,紅潤的唇噙著笑,「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找來這裡了。」

    「是嗎?」堂本徹微微沉吟,表情似乎木然,其實腦子已快速運轉。

    雖說他不相信自己的秘書會如此輕易洩漏自己行蹤,但這個來自日本的男子一向神通廣大,彷彿一切事情盡在他掌握當中!

    就連他與路西法之間的關係,這傢伙也查探得一清二楚。

    「你還找我做什麼?」他淡淡冷笑,「我已經說過,沒有與你合作的可能。」

    「別這麼輕易下結論,堂本。」達非舉高右手,瀟灑自若地擋回他的拒絕,「雖然堂本集團負責提供路西法資金,但我知道,你一向不太贊成他的所作所為。」

    「哦?是嗎?」堂本徹輕輕佻眉,語氣雖然漫不經心,可卻蘊著嚴厲冷酷,「我和他之間應該還輪不到你來挑撥離間吧?」

    「難道你真的願意眼看著他摧毀這個國家?」達非問道,黑眸緊盯著他。

    他但笑不語。

    「你不願意的,堂本。」凝望他數秒後,達非接續,「如果你真能如此狠得下心,早就把我與你接觸的事情告訴路西法了。」

    他心一跳,表面卻眉眼不動,「你怎知路西法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就是知道。」達非的笑容像少年般燦爛,「別忘了我也有我的情報網。」

    這個傢伙究竟是何來歷?

    「我知道你不容易查出我的背景。」彷彿看出堂本徹的疑慮,達非竟主動開口,「我乾脆告訴你好了,我來自日本。」

    「我知道你是日本人。」堂本徹微微譏刺,「你……咳咳——」

    兩聲抑制不住的咳嗽令達非唇畔的微笑加深,「看來你不太舒服。」

    對他的關心堂本徹只是冷冷睨他一眼。

    達非搖搖頭,歎息一聲,「告訴你吧。」他將話題導回正軌,「我是關西第一大財閥的子弟。」

    關西第一大財閥?

    堂本徹一凜,「你是遠山家的人?」

    「不錯。」

    「你……難道就是遠山家那個從不在公開場合露面的繼承人——遠山留加?」

    「正是在下。」達非坦然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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