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紀真
「好了,你別說了!」端木容忽然一聲怒喝。「你就是這樣跟她說的嗎?」
「是又怎麼樣?」仙霞也動氣了。「奇怪了,你憑什麼指責我?你要是真心為她好,為什麼不留下她,而把她送給李家?你還不是一樣只當她是件玩意兒!我承認我是有私心,但這對她又有什麼壞處?總好過讓她在你們這些自命清高的公子哥兒手裡轉過來、轉過去得好!」
端木容頓時啞口無言。
仙霞看他這個樣子,知是觸到他的痛處,更加得理不饒人。「你對她很好嗎?你怎麼不想想,如果你真的對她好,那她在我這兒受了委屈,為什麼不回頭去找你呢?可見你在她心中也不算什麼好人吧!」
端木容臉色一變,踉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離開。
他出了知府宅邸,他不知道該去哪裡?該往哪兒走去?他一個人在陌生的開封街上轉來轉去,直到季夫人派了家僕出來四處尋他,才把他給帶回去。
「容兒,你出去大半天了,我怕你迷了路,派了小廝去知府那裡接你,卻沒接著你。」季夫人拉著他的手。但見他神色淒楚,柔聲道:「怎麼回事,你不是說要去看看俊俊,你見到她了嗎?怎麼不接她來玩兒呢?難道吵架了?」
端木容一聽到俊俊的名,心裡一酸,淚水直滴下來。
「怎麼了?」季夫人第一次見端木容如此,他一向好強自恃得很。她忙問:「她出了什麼事嗎?」
「她走了。」
端木容硬咽道。「她走了!師娘,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她交給澎康的,如果我留下她就好了!都是我的錯,我沒有好好待她……」
「她走了?是待在知府那裡不快活嗎?」季夫人雖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她見端木容傷心的模樣,心裡多少也猜到幾分,只得安慰道:「你先別擔心,也許她回蘊秀山莊了,你們八成是路上錯過了。」
端木容頹然搖頭道:「她沒有回去,她已經走了三、四個月了,她走了那麼久,都沒有回來找我,她一定也是恨我的。」
「不會的,不會的!我瞭解俊俊,她一定是有別的苦衷,所以才沒回去。」季夫人拍拍他的背,柔聲道:「你先別胡思亂想,休息一下、定定神,咱們再慢慢想辦法打聽、打聽。你放心,一定會把俊俊找回來的,別擔心。」
☆☆☆
我又錯過她了……他的焦尾桐琴擱在窗前。端木容看著窗外,西風過處、落葉飄零。一整個下午,他就這麼呆坐著,一個音也沒彈。
他發現,彈琴再也排解不了心中的傷悲……當我發現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的時候,已經太遲了……驕傲的人最終都是寂寞的,因為他只懂得愛自己,不懂愛別人……他喃喃道:「姑姑,我知道我錯了!就像你說的,是我把她往一條不歸路上推,不是澎康,也不是仙霞,是我,是我把她逼走的。她現在流落到哪裡去了!她一個人怎麼過活?俊俊……」這種後悔莫及的苦,真的很苦啊!
他忍不住掩面輕泣,淚水一滴一滴落在琴上……
第六章
走了好久。
端木容記得他離開師娘的時候是初夏,而這會兒已經快下雪了,還是沒有找到俊俊,也沒有半點她的消息。他騎在馬背上,看看天色,拉拉披風,繼續往下個村落前進。
途經萬林村,那是個偏僻的鄉下地方,不過其中有一大片桑林和蠶家是蘊秀山莊的產業,每年的出息也都不少,端木容已有許多年沒有親自來巡視。他心想,既然路過了,不妨順便去曾總管那裡看一看,順便托人帶個信兒回去給姑姑,好讓她放心。
他一進村子,見街上有間小店,正好有點餓,便決定先下馬用了飯再去曾家。
他坐下來,隨便點了兩樣吃食。一會兒又進來一個客人。
客店老闆笑著招呼。「阿祥啊,你今個兒怎麼來得比較晚?哎喲,沒有空桌了。」
那個叫阿祥的青年,指著端木容的桌子,說道:「我和這位客人並個桌吧!他走到端木容面前,陪笑道:「這位朋友,方便我並個桌坐這兒好嗎?」端木容見他一臉憨厚老實,並不討厭,便點了點頭。
「謝謝!」他坐了下來,又見端木容面生,便笑道:「您是生面孔,不是本村人吧?」
「我是曾總管的朋友,正好路過這裡,待會兒打算去看看他。」
「哦,曾大總管啊!你認得路嗎?要不要待會兒我替你帶路?」阿祥一臉熱心。「我待會兒也正要過去他那兒,他的女兒過生日說要做新衣裳,讓我去人量量身。」
「你是裁縫師父?」
兩人邊吃邊隨便聊著。光是短短一頓飯的工夫,就有好幾個人過來向阿祥打招呼。「阿祥,恭喜啦,過幾天就要討媳婦了。」。「阿祥,我一定會過去吃這杯喜酒的。」「阿祥,以後就有老婆煮飯給你吃啦,不用在外頭吃了。」
端木容聽了半天,笑道:「原來你要成親了,難怪一臉喜上眉梢的樣子,恭喜、恭喜。」
阿樣紅了臉,訥訥道:「就是大後天初五,如果你還在村裡,歡迎你一塊兒來喝杯喜酒。」
「我也說不準會待幾天。」端木容微微一笑,向他舉了杯。「來,就這杯吧,我先恭喜你。」
「謝謝,謝謝!」他也還一杯。
端木容忽然感觸良多。「有情人終成眷屬,真令人羨慕。」
阿祥聽了哈哈一笑。「公子,您一表人才,哪怕沒有紅粉知己。」
端木容不欲多言,只一笑置之。
一時食畢,端木容提了身旁的行李,準備上馬往曾家去。
阿祥看到他提著一個用長藍布包裹著的行囊。「咦,公子您這包袱裡可是瑤琴?」
「是啊!」端木容一怔。「你怎麼知道?」
阿祥嘻嘻笑。「我那還沒過門的媳婦也有一把琴,她平常也是這麼拿布包著琴的,所以我知道。」
「她也習過琴?」
「應該是會一些吧!這我也不清楚,她很少彈。」
端木容微微一笑。想這鄉下地方,瑤琴少見,就是有,只怕多半也是掛著好看的。
「她是彈過一次給我聽,可是我也聽不懂,她說什麼知音難尋,也就不大彈了。」阿祥搔搔頭,又笑道:「沒辦法,我是粗人嘛!」
端木容鄭重道:「你千萬別這麼想,人貴在心,沒什麼粗細之分的。」他一翻身上馬。「曾家的路我大約還記得,那我就先走一步了。祥兄,還是那句話,先恭喜你了!」
「謝謝!」阿祥笑道。「我也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知音人。」
端木容聞言心裡一陣抽痛,知音難尋啊!他點點頭,策馬而去。
☆☆☆
「容少爺!是您?」倒是曾大總管沒想到容少爺忽然前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端木容淡淡道:「我只是去拜訪個朋友,途經這裡,倒想起你來,所以過來看看。」
曾總管一聽,總算放了心,笑道:「我還當發生了什麼事呢!」
他忙命人打掃屋子,招呼端木客住了下來。
隔日下午,端木容在曾家院裡閒逛,把隨身攜帶的短琴拿出來,隨意彈了兩段。偶一抬眼,見曾家的兩個小女孩兒,一個約莫八、九歲,另一個更小,五、六歲的模樣,正笑嘻嘻地躲在假山後偷聽。他微微一笑,招手喚那對小姐妹上前。
「有沒有學琴?」
那個大一點女孩搖頭傻笑。「咱們村子裡沒人會彈琴。」
「誰說的?」那個小一點的女孩插嘴道。「方婆婆家那個洗衣裳的姐姐就會彈。」
「你又沒聽過!」大女孩慎道。「她只不過教你唱一首歌而已。」
小女孩忙辯道:「可是隔壁的小柱子跟我說,他去方婆婆家送米的時候,看到小姐姐在擦琴。他還說,那個琴很漂亮哦!」
「他一定是騙你的啦,傻瓜!」大女孩小嘴一撇。「爹說琴是很貴的東西耶,方婆婆和那個姐姐那麼窮,都在幫人家洗衣裳,怎麼會有錢買琴?你真笨!」
那小女孩挨了姐姐的罵,急得眼看就要哭出來。
端木容忙拉了她的手,安慰道:「別哭、別哭,會不會彈琴有什麼要緊?方纔你不是說你會唱歌嗎?我喜歡聽歌,你唱給我聽,好不好?」
「嗯,好。」一會兒開始唱道:「……妖娩體態輕,薄劣腰肢細,窩巢居柳陌,活計傍花溪……」
端木容臉上的微笑霎時間僵住,南呂「一枝花」!俊俊!
他站了起來,一把抓住小女孩的雙肩,顫聲問道:「這首曲子……這是誰教你唱的?」
小女孩一愣,被他激烈的反應給嚇呆了。
「容叔叔……」那個大女孩忙替她說。「小妹唱得不好,您別生氣,這是那個洗衣服的小姐姐教我們唱的,她唱得就很好聽!」
小女孩一直猛點頭。
「洗衣服的小姐姐?」他急道。「你快告訴我,她住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