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紀真
俊俊卻突然問道:「容少爺……剛才您的曲子……」
「怎麼樣?」他抬頭。
俊俊忙丟下手中的東西,去翻另一本書出來,然後指著上頭的字,問道:「是不是這個意思?」
端木容見她問得奇怪,低頭瞧那書上寫的是--一彈猛雨隨手來,再彈白雲連天起。
他一愣。不禁感到詫異,他不過信手彈來,她居然聽得出來……這個小丫頭。總是教他意外。
「是不是這個曲意?」俊俊自顧自地道。「我方才站在廊下,心裡想的就是這兩句,我記不清楚,且是感覺上……」
「我不過是隨便彈彈。」他點頭道。「不過看著外頭下著大雨,心隨意轉,跟你想的倒也相符。」
「心隨意轉?」俊俊默念著,恍然道;「原來是這樣,還是容少爺厲害,想什麼就能彈什麼。」
端木容戳了她的額頭。「你如果用功點就不怕彈不好了。」見她額發上還滴著水,他忍不住掏出手絹,替她抹了抹臉,又罵道;「快去擦乾身體,換件衣裳,不然著了涼就有你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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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俊還是著了涼。
安總管找了大夫來看診,也開了藥方子,但她就是不肯吃。
「又吐出來了?」端木容在房門外聽見她作嘔的聲音,走進來探視。
只見碧波正替俊俊擦著。「可不是嗎?連剛才好不容易才喝的半碗粥也一塊兒吐了出來。」她收拾、收抬,轉身出去換盆水。
端木容聽了,忍不住罵道:「你這個磨人精,連著兩天把藥全吐了出來,你還要不要命?」他見桌上還剩半碗湯藥,便端到俊俊面前,喝道:「喝下去,我就不相信你連一碗藥都喝不下去!」
俊俊見他怒氣沖沖的樣子,嚇得抱著被子,號啕大哭。「我會吐的,我不是故意……我真的會吐的……」
端木容見她一臉病容,又哭得面白氣弱,心下不忍,總不能硬灌,只得丟下一句。「哼,沒用的東西,隨便你好了!」然後悻悻然地走開。
半夜裡,端木容忽然聽見碧波在他床前,輕聲喚道:「少爺。少爺!」
端木容一手掀開帳子,問道:「什麼事?」
「俊俊她……」
她還沒說完,端木容就翻身下床,趕到俊俊的床邊。
「我怎麼喚她,她都醒不過來似的。」碧波急道。「她渾身發燙,是不是要趕緊再請大夫來?」
端木容只見俊俊神志昏沉,氣息微促,再伸手探探她的額頭。果然是燙得很。
「可是俊俊脾胃又怪,一口藥都吞不下去,這可怎麼辦呢?」
端木容這時也不由得著急起來,他定了定神,忽然記起。城外玉盤山有個溫泉池子。他小時候有一次練功夫不慎受了點內傷,師父就帶他去那兒泡了三天的溫泉才痊癒。記得那時師父還說這溫泉水有許多好處……「對了!」他把俊俊連人帶被抱了起來,轉身就往外走。「碧波,你替我們兩個多包兩套乾淨衣裳。」
「少爺!」碧波慌道。「您要帶她去哪兒?」
「我現在沒空跟你解釋。」端木容頭也不回地道。「我牽了馬從南側門出去,你把包袱包好,帶過來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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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熱……」俊俊只覺得臉上似有風吹過,涼涼的,很舒服,可是身子卻像浸在滾燙水裡似的。「好熱……」她勉強睜開眼,看見夜空裡滿天的星星,還聽見颯颯的風聲……然後,她發現有個人跟她一樣坐在水地裡,他攬著她,以防她整個人沉到水裡,那是……容少爺?這是哪裡?這是怎麼回事?
她輕輕掙扎一下。「好熱……「噓,別動。」端木容輕聲道。「再一會兒就好。」他拿了塊布替她擦去滿臉的汗。
俊俊意識昏沉,只覺得端木容一會兒把她抱了起來,靠在石上坐會兒,透透氣;隔了一會兒,又把她丟到熱水裡。就這樣來回抱上、放下的,她渾身難過得直想哭。
等她稍微清醒的時候,星星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初曉的晨曦和吱吱喳喳的鳥叫聲,而她一個人裹著薄被,躺在一棵大樹下。
此刻她全身酸軟乏力,連動一動手指頭都沒力氣,加上她沒有看見容少爺,不由得害怕起來。難道他是想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裡喂大野狼麼?俊俊想到這裡,忍不住嗚嗚地哭了。
「又哭什麼?」
俊俊嚇了一跳,忙止住哭聲。只見端木容從大石後面走了出來,披著濕發、打著赤膊,像是剛從水裡出來的樣子。
她怔怔看著他。清晨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像是鑲了金邊似的晶晶亮亮,那副灑脫不羈的模樣一點都不像是平常又端又木、高華矜貴的容少爺。
難怪碧波和紫竹老是說容少爺長得怎麼好,又是什麼玉樹臨風的,原來真是這樣。
端木客走到她身旁蹲下。「你這會兒倒有精神哭了!」他捏捏她的鼻子。「折騰了我大半夜沒睡,還好意思哭?」
俊俊回過神來,抽抽噎噎道:「我以為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山裡喂大野狼。」
「那倒也乾淨,」端木容又好氣又好笑。「省得你成天沒事淨找麻煩,好好的藥不吃,害我得背著你摸黑走了大半天的山路,還要照顧你泡溫泉,好讓你發汗。抱上抱下的,真是把我累得半死。」
「哦,」俊俊低聲道。「對不起。」
他伸個懶腰,就在她身旁的毯子上躺了下來。「我不行了,困死了,我得睡一下。現在還早著呢,你也再睡一會兒吧!」
端木容才閉上眼,只聽俊俊擔心道:「可是……我們都睡了……那會不會有大野狼來?」她還是不放心。
「咄!哪來的大野狼?」他睨了她一眼,然後把她的被窩拉近了些,一隻手攬在她的肩上。「這樣你放心了吧,如果有大野狼來咬你,我一定會知道的。」
「可是如果等大野狼咬到我,那就來不及了。」她嗚咽。
「閉嘴,睡覺。」他微一側身,乾脆把她收到懷裡,不再言語。
不一會兒只聽見他細微的呼息聲。俊俊想他真是累極了,也不敢再出聲吵他。
此時天才濛濛亮,輕風吹拂,空氣中還混著淡淡的硫磺味兒,俊俊與端木容並肩躺在一塊兒,總算覺得安心了,不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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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她已經在蘊秀山莊待了快兩年了,和山莊裡上上下下的人都處得極好,只除了容少爺,她還是怕他。
「你又在哭什麼?」
俊俊嚇了一跳,忙伸手抹去了淚,站起來回話。「容、容少爺,您回來了啊?您不是說要去京城兩個月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怎麼?你不希望我回來?」端木容瞪眼,惡狠狠地道。「你又怎麼了?哭什麼呀?」
她退了一步,訥訥道:「我……是因為潤珠姐姐……」
「潤珠罵了你?」
俊俊揉著眼睛,低聲道:「不是啦,是她要嫁人了,要離開咱們府裡了。」
「瞎,這有什麼好哭的?」他啐道。「人家嫁人是件喜事,你有什麼好難過的,捨不得啊?」
「不是,是她娘替她挑的這門親事,她不中意,她喜歡的是巷口米鋪的元寶哥,不是麵店的小何,她昨晚說給我聽時,還難過得哭了。我方才想起來,也替她難過。」她紅著眼說道。
端木容一時不答。「女孩家長大總是要嫁人的,況且她娘總不會害她。」講到這裡才又想起,罵道:「這關你什麼事?你躲在這裡替她哭又有什麼用?」
俊俊委屈道:「人家難過嘛!」
「就曉得哭!」端木容又戳了戳她的額頭。「金魚死了哭,小貓、小狗死了也哭,人家要嫁人你也哭,真沒見過像你這麼愛哭的小鬼!不許哭了,練琴去。」
俊俊忙應一聲,然後便一溜煙地跑掉。
端木容看著她的辮子在身後甩啊甩的。「真是愛哭鬼。」他咕噥著。
待回到屋裡,他略微梳洗,便至大廳見姑奶奶。
「你回來了。」姑奶奶笑道。「我以為你會在京城裡多耽擱幾天呢!」
端木容搖搖頭。「辦完事就回來了,家裡還好吧?」
「嗯,沒什麼事兒。」姑奶奶搖搖頭又道:「對了,小時候你爹送你那匹馬不中用了,前幾天連站都站不起來,牙口也掉光了,我心裡看著難過,就叫老曲了結了它,省得活受罪。唉!」
端木容一怔,不覺心酸。那馬兒可是他第一匹坐騎呢,但終究是歲月不饒人。他歎道:「這樣也好。」他忽然想起一事,問道:「我這陣子不在莊裡,回來怎麼聽說潤珠要出嫁了?」
「是啊,她娘要領她回去嫁人。」姑奶奶奇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這事?」
端木容這才把稍早俊俊說的事,轉述給姑奶奶聽。「本來嫁人是好事,但如果潤珠她娘沒個算計,配錯了人家,倒是真誤了她一生。因此咱們還是要問清楚才好。」
「我倒不知道有這段故事。」姑奶奶點頭道。「不過你說的也是,潤珠到底是在咱們家裡十年了,咱們也希望她出去過得好,別糊里糊塗嫁錯了人。這樣吧,我明個兒就把她娘叫過來問問清楚,也問問潤珠的意思。她要真喜歡米鋪的元寶,我也願意出幾個錢,幫這小倆口辦辦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