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紀真
「是,那我先走了。」洪玨忙先離開。
洪璟這才回頭看著龍吉,問道:「前日那風來得詭異,是你的傑作?」
龍吉不答,只管摩挲著手上的茶杯。
「阿玨的身手,我一向瞭若指掌。前日一見卻大有進益,我想這也是拜你所賜吧?」
龍吉沉默。
「還有他在聖上面前,對於用兵征伐之事,應答如流,可是得你真傳?」
龍吉還是不語。
「阿玨都跟我說了。」洪璟一笑。「沒想到你是他的貴人,多謝你栽培他,我真要謝謝你了!」說罷,卻又歎了一口氣。
龍吉似瞭解他的心意,說道:「你總不能護著他一輩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道。「不過從小到大,哪一次不是我護著他?也許我是該放手讓他去試試才對。」
「嗯。」
「以前我總是想:我沙場上出生入死,有時真是很難預料的。他最好是習文,要不從商也罷,總之,萬一我有什麼不測,這個家還有他可以撐起來。誰知他還是一心向武,跟我走上同一條路。」
「世事難料,你想太多了。」龍吉望向窗外。「況且你計劃得再周全,也未必能盡如人願,上天自有安排,一切由不得你。」
他苦笑。「我現在知道了。」
兩人相視一笑。
「呃……」洪璟欲言又止。
龍吉一笑。「放心,他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洪璟真是服了她,如此善解人意、七竅玲瓏。
「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洪璟搖頭。「你現在心裡一定在笑話我,像個老媽子一樣的囉唆。」
龍吉還未開口,紫雲卻已笑了出來。可不是?
龍吉睨她一眼。
紫雲忙忍住笑,說道:「我去後面燒水。」然後就溜開了。
「你護弟心切,可見手足情深,旁人羨慕都來不及,怎麼會笑話你?」龍吉微笑道。
「你呢?你上回不是說你有三十四個姊妹嗎?感情可好?」
龍吉略顯無奈。「好是好,可惜都不在身邊,見不著面。」
「對了,昨兒個是八月十五,人家說每逢佳節倍思親,想必你一定很想念她們吧!」
是啊,她想念瑤池金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去?可是回去之後,會不會開始想念紅塵呢……龍吉此念一生,忙將頭一撇,斷了思緒,然後說道:「你該走了吧!不是還要趕進京城侍宴嗎?」
「嗯。」洪璟見龍吉剛才一陣失神,想她必是思鄉寂寞,不由得惻然。
龍吉送他到門口,又聽洪璟回頭說道:「今晚是十六,月亮還是很圓,不如今晚我們一起賞月好了。」
「你不是在宮裡侍宴?」
「我會趕回來的。」
「可是……」龍吉遲疑。
「反正你是不睡的,不是嗎,多晚又何妨?」他不待她答應,便道:「我先走了,晚上我們池邊見。」
洪璟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過頭來,說道:「我差點忘了跟你說一句話。」
「什麼事?」
「那天在玉書齋我是與你開玩笑,逗著你玩的,你莫要生氣。」
龍吉想起那天,他在她耳旁呵氣,不由得臉上一紅。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說過我不是生氣,但你下次別再這樣了,否則我就不再與你說話。」然後進書齋去了。
洪璟不禁輕歎。他倒寧可龍吉對他生氣、對他使性子,總比這樣不動聲色、冷若冰霜來得好……
☆☆☆
秋祭點校之後,天子為慰勞群臣辛苦,故在端門設宴,大宴百官。不消說,洪璟兄弟二人自然成了座上的紅人,人人爭相敬酒道賀。及至回到府裡,已過二更。
洪璟一心掛記著與龍吉之約,連官服都來不及換就趕到池邊,四下一看,卻未看見龍吉。
大概是喝多了,洪璟自覺酒意沉了,身上又燥又熱,便在草地上坐了下來,吹吹涼風。「呼,悶死人了!」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氣。
「明月清風無價,金階玉露慎滑。」
他聽了一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她來了。
「嗯,說得透徹。」洪璟細細咀嚼這兩句話。「明月清風無價,金階玉露慎滑……你倒是一語道中我的心事。」他揉揉臉,歎道。「有時候,我真不耐煩宮中那些規矩禮數,上朝也就罷了,御前待宴才真正受不了,聽到的淨是一些歌功頌德、虛情假意的廢話,又不能把耳朵給捂起來,即使山珍海味在眼前,還是讓人倒足了胃口。」
龍吉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含笑聽他抱怨,也不開口。
洪璟指著月道:「看吧,今晚的月色還是很美。」又玩笑道:「這樣可有助你『吸取日月精華』?」
龍吉又笑。
洪璟有佳人作伴,心情輕鬆,便跟她隨口聊道:「大部分的人都不喜歡晚上出來走動,怕黑,你倒不怕。」
她還是笑。她早練有火眼金睛,看破天機,怎麼會怕什麼夜裡的小妖小怪?
「你就是這樣。」洪璟歎口氣,玩笑道。「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又無憂無慮似的,真讓人羨慕。」他忽然心血來潮,雙手一拍。「乾脆我也來修行好了,怎麼樣?行不行?你修了多久?」
龍吉不打算跟他說她已有千年修為,只淡淡地道:「你若有心修行很好呀!」又點頭說道:「不是有句話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實成事也不過貴在專注而已,全看你有沒有心罷了。」
「放下屠刀容易。」誰知洪璟又歎氣。「但是別逼我放棄吃肉玩樂,那我可憋不住。」
龍吉忍不住噗哧一笑。真是個俗物!
洪璟每次只要一看見她的笑臉,就捨不得移開視線。龍吉五官秀美,在月色朦朧之下,真正嬌而不邪、艷而不妖。唉,哪有凡人能長得這麼美的?是啊,真是天仙。
「你幹麼那樣看著我?」她脹紅了臉孔。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雖然明明白白在我眼前,我總覺得你有點飄忽,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想抓都抓不住……」
洪璟盯著眼前的她,突然覺得龍吉週遭像籠罩著一片輕煙薄霧,像畫裡的神仙。可能真的是喝多了吧,覺得有點暈眩。他揉揉額角。
「抓?抓住我幹麼?」她猶追問。
洪璟呵呵笑了起來。這話問得可真蠢,怎麼有這樣天真的人?
龍吉以為他在嘲笑她,有些不悅。「我知道了,我聽說大前年你姑媽錯請了一個為道不尊的人來家裡,還偷了你家的東西。所以你以為我也心懷不軌是嗎?哼,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才不希罕那些。」
你要真是那樣的人就好了。洪璟心想,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
龍吉還道:「我和紫雲住玉書齋半年多了,你有丟過東西嗎?你的東西我動都沒動呢!」
動心算不算?你動了我的心呀……龍吉見他不吭聲,也不欲再與他分辯,只道:「反正我不是賊,我也不要偷你什麼東西,你只管放心好了。」
洪璟低低笑了幾聲,輕聲道:「那也未必……」他打了個呵欠。
「你說什麼?」龍吉一揚眉。
只見他一張臉緩緩地湊近她,半晌才道:「我最近發覺我遺失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肯定是在你那兒……一定是教你給偷走了……」洪璟只覺眼皮酸澀,說話嘟囔不清。「除了你沒別人……」
「什麼?」龍吉還要問清楚。「你說你丟了什麼?說出來,我幫你找,別賴在我身上。」
「我丟了我的……我丟了我的……」誰知他話未說完,居然頭一垂,就靠在她的肩上睡著了!
龍吉一驚,忙將他推開,站到一旁。但這一推洪璟也沒醒,反而就這樣四平八穩地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她低頭看著他,一時之間心亂如麻、煩躁起來。這與她一貫的定心超脫背道而馳。「這個人每次都胡說八道的,我什麼時候拿他的東西了,就是他玉書齋裡的東西,我也沒動一動呀,還亂誣賴人家,真是討厭……」她怔了半晌,決定不理他,扭頭離開。
不過,他到底丟了什麼東西?為什麼硬要賴在她身上?
☆☆☆
由於洪璟在濕地上睡了一晚,後來傷風了幾日,只得臥床休息。
「你喝多了,怎麼不回房裡休息,倒跑到湖邊睡去了?湖邊濕氣重、風又大,怎能不生病?」柯姨娘過來探病,忍不住責備。「真是的,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
洪璟喝了藥,笑道:「我醉了,根本不記得了。大概是困了,隨便就躺下睡了吧!」
他只記得好像曾在湖邊遇見龍吉,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則是根本忘得一乾二淨。
反而龍吉聽說他病了,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她心想:我不該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的,害他受了風寒。他喝醉時說的醉話,怎麼能跟他計較呢?我真是太小心眼了。
她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過去探視洪璟。她想:順便問他丟了什麼?我好幫他找出來,這樣他就不會誣賴到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