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現在,誰是蕾波的主人呢?」她指著最後的那只矮腳雞問道。
吉姆附在山姆耳邊輕聲道:「她全部以女性的名字為它們命名哩。」
「我注意到了。」山姆望著她向每個雞主人說明每一隻的弱點,還有她是怎麼設法
找到它們的,又說到因為不知道怎麼把它們弄回籠裡,所以她就教它們跟在她撒下的花
生後面。每次她說了什麼,吉姆便喃喃發出嘲諷的評論。最後聽夠了的山姆索性轉過去
檢查牛車上的補給品。
等他打點好,她也告一段落和眾人道別,然後一拐一拐地走過吉姆。山姆走上前去,
正巧聽見她正為天知道的什麼事在講著吉姆。
她轉向山姆微笑道:「我都安排妥當啦!」
她確實是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她想辦法訓服了一整群的鬥雞,他敢打賭如果
那些雞會說話,她八成還會教它們說「請」和「謝謝」呢。他一輩子從沒見過賴蕾莉這
種人,而如果幸運的話,也不會再碰到第二個了。這世上不可能有兩個她,否則人類的
香火的不可能延續到今天。
他望著身著軍服的她,頭髮燒了一半,白皙的皮膚瘀青處處,而且笑容亮麗,令人
很難相信她和那個一路抱怨著穿越叢林的是同一個人。兩星期前他很可能會毫不客氣地
批評她的樣子和她把那些雞弄成的蠢樣,但而今見她瘀青臉上的笑容和愉悅的聲音,他
卻不能說。
而且他不喜歡這樣。
「快點!我可不想浪費一整天。」他轉個身走往車前的水牛旁等她。她一拐拐地走
向牛車,他這才想起她受傷的足踝,遂折回去攔腰抱起她放到車上,再把枴杖丟上去。
「我一星期之內回來。」他對吉姆交代完後,開始離開。
「等一下!」莉兒叫道。
山姆轉身,心想這會兒她不知又忘了什麼,她才花了足足十分鐘和營內每個人道別
呀!
吉姆微微一笑,然後吹聲口哨,那只笨八哥便自附近一棵樹上飛下停在莉兒頭上。
「啊噢!山姆來了!拿把鏟子來!」
「好了,我準備好了。」她對他說道,伸手給那隻鳥一點食物。
山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你在等什麼呀?」她又給它吃東西,那鳥吞下花生後,對山姆露出——如果可能
的話——一抹狡黠的微笑。山姆頭痛不已,咬牙切齒。「那隻鳥不跟我們一起去。」
「當然它會,吉姆把它送給我了。」
山姆緊握雙拳轉過身去,他要宰了吉姆,親手勒死這個曾是他最好朋友的叛徒。
營內的人都圍在一起看著那些公雞表演莉兒教它們的一些把戲,山姆搜尋著吉姆的
金髮。他不見了。
「我還以為你趕時間呢。」莉兒說道。
山姆轉身,壓抑的憤怒令他脹紅臉。蕾莉在補給上挪挪身子,像席巴女王一樣地坐
著。
山姆死瞪著那隻鳥。「一個字,那鳥只要再說一個字,我——」
「山姆是狗屎蛋!哈哈哈哈哈!」曼莎跳到莉兒肩上。
「噓!曼莎,山姆脾氣暴躁,」莉兒轉向那隻鳥,手指伸向它的尖像。「他現在心
情很惡劣喔。」
山姆一旋身,揮鞭催促水牛上路,牛車轆轆前進。
「啊噢!救救山姆這個可憐蟲吧!」
山姆緩緩轉身。
「噓!」莉兒對鳥兒說道.然後對山姆聳聳肩。
他轉回去,雙眉攢得緊緊的。他頭痛欲裂地聳拉著牛車前進。四天,他想道,只要
再四天她就走了,再忍耐賴蕾莉和那只天殺的八哥四天,他的世界便能回復正常,不再
有麻煩。
到了那天下午,當後面那頭水牛第六次讓它那八百磅的身體陷入泥沼中時,山姆深
信一切都不會變好了。他們帶著那只一路唱歌、吹口哨和鬼叫的鳥上路,而走了兩小時
的上坡路後,走在前面的水牛決定它累了,遂就地像只死象般倒在地上。
他拉扯牛軛,它卻不為所動。他走向候補的水牛解開它和累了的那只交換位置,弄
妥後他抽它上路,卻沮喪地看著它在感到拖負的重量時躺了下來。
在揮鞭、詛咒、拉牛軛整整十分鐘後,他終於使它們開始牛步前進。山姆不理會悸
痛的頭牽著拉繩走在水牛旁邊,莉兒則坐在車上和那隻鳥一起唱歌。山路迂迴崎嶇,車
輪轆轆在石路上前進。風在他們向山上移動時突然呼呼增強,山姆向西望著地平線上聚
擺的大片烏雲,他再需要這場雨不過了。
雲層緩慢移動,卻不像這些水牛這麼慢——它們比他所見過的騾子更頑固。轉過另
一個彎後,地勢突然開闊起來,路的左邊是一片雨林,右邊則是種稻的梯田。看了稻田
的泥水一眼,領路的水牛突然發出一聲震天撼地的長海,然後掙脫山姆手中的拉繩,以
它截至目前為止最快的速度拖著牛車向右衝向水田泡個爛泥澡。
「山姆!山姆!它在幹什麼?」仍在車上的莉兒跪坐起來對他喊道,他趕到池邊正
好看到車輪消失在黏稠的褐色爛泥中。
「殺千刀的狗屎!」他跟著涉入水中。
「山姆……」
「什麼!」
「牛車要沉了。」
「我看得見廣他連忙在那些笨牛決定索性在泥中打滾前解開它們,終於完成後,他
靠在牛車上鬆了一口氣。
車子又往下陷,他蹲到泥水中感覺看看車輪卡得有多深。車身搖晃了一下,一顆金
發的頭探出來問道:「你在做什麼?」
「做爛泥派。」他對她皺眉。「我看來像在幹麼?」
「我不知道,要是知道也不必問你了。」
「啊噢!山姆來了!快拿鏟子來!」
「你不能叫那只死鳥閉嘴嗎?」
「噓,曼莎,山姆氣瘋了。」
「山姆瘋了!山姆瘋了!」
山姆冒煙地把手探進淤泥裡,車輪卡在約莫一尺深的泥巴裡。不過鬆軟的泥濘讓他
還有機會獨力把車拉出來。「爬出來攀住我的背,我把你背上岸去。」
她爬到車邊。「安靜點,曼莎。」她警告仍棲在她肩上的鳥兒,然後兩腿勾住他的
腰攀到他身上,她的雙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和眼罩。
「我看不見了。」他咬牙切齒道。
「對不起。」她的胳臂轉而死箍住他的脖子。
他感覺到那隻鳥就在他耳邊,然後某種東西開始扯他的頭髮。
「曼莎!住手!放開山姆的頭髮,馬上!你真不乖。」她轉向他說道:「對不起。」
「啊噢!山姆不乖!」那隻鳥對著他的耳朵尖叫。
山姆涉過水田抵達窄小的田岸,爬了上去。「下來。」
她滑下他的背,曼莎尖叫道:「呵咿——」
莉兒受傷的足踝碰向地面,驚叫一聲失去了平衡。山姆及時抓住她。「你還好嗎?」
她點點頭。
「坐下來,這可能要一會兒工夫。」他握著她的胳膊等她坐下,曼莎則在她肩上踱
步。他一轉身,她便又開始餵它吃花生,他希望它會噎死,或至少讓它閉嘴。
他涉回田中,挖出牛軛置於肩上。三個深呼吸後,他使勁一拉。它只移動了一時。
一隻水牛選了這一刻翻滾——朝向他。山姆跳開,那頭巨獸哞嘯著把頭浸到水裡又
猛然仰起,一波泥水潑到他身上。
「天殺的笨牛!」他喃喃地抹去臉上的泥,再次拉車,它還是文風不動。
一小時後,他已卸下一半的補給搬到路旁,牛車終於輕得可以讓他拉出田里。把車
拉到路面上後,他的肺在灼燒,他的肩背疼痛,而兩腿則因涉過泥濘而抽痛。他癱在車
邊猛灌水壺裡的水。
莉兒倚著一疊防水帆布蓋住的毯子,很愜意地抬頭看他,她的視線盯在水壺上。
「口渴嗎?」他問道。
「嗯哼。」
他把水壺給她。「怎麼不早說呢?」
「你看起來很忙嘛!」
「你也餓了嗎?」
她點點頭。
「我們就在這裡過夜好了,我來生一堆火。」他收集一些木頭,掏出口袋裡的火柴
——濕火柴。他詛咒著到車上找干的。那足足花了他三分鐘,因為防水布和一箱箱的補
給上滿是花生殼。「這裡怎麼全是花生殼?」
「曼莎餓了嘛!」
山姆丟了一把花生殼在木頭上,開始劃火柴。幾分鐘後火熊熊燃燒著,他從車上拿
下兩罐豆子和一個鍋。他拋出刀打開豆子,轉身要把鍋子放到火上卻撞上一頭水牛。它
已離開水田,此刻正像只濕淋淋的狗似地站在他後面抖著身子,泥水濺得到處都是。
山姆詛咒連連。
另一頭水牛也移出水田來到車旁,一副向全世界宣告它已準備再度上路的架式。
山姆看向天際問道;「為什麼會是我?」
閃電劃過空中,接著雷聲隆隆。
大雨傾盆而下。
「山姆?」
「現在又怎麼了?」
「我不能呼吸。」
「原來上帝真的存在。」
「我說真的。」
「你在幹麼?」
「我在舉高這個讓我窒息的重東酉。」
「媽的!放下防水布!你讓水流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