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姬小苔
「那怎麼行?民以食為天,一個女人吃不好喝不好,生活不愉快,會老得很快。」她大發嬌嗔。
「一個人活得太無聊才會老。」秦大佑笑著說。
「你在說誰?」蔻蒂-林可也不是笨蛋。
「你呀!你每天除了睡覺、吃喝、逛百貨公司、買衣服,還有什麼意義?」
「彼此彼此,你也沒好到哪裡去。」蔻蒂-林開始吃鍋餅了,餅脆餡香,看得引人口水。
「我們都有同樣的遺傳,犯不著互挖瘡疤。」
「瞧瞧你那張嘴。」秦大佑搖頭,看看我:「讓楊小姐見笑了。」
我才管不了他們的家務事,兩個人打架打到死都跟我無關。
我輕咳了一聲:「林小姐,貴府的設計圖是在這裡談還是在客廳談?」
「楊小姐認真工作。」秦大佑訕笑,他的高貴人格已經像外衣一樣脫在外屋了。
「是啊!不認真工作會被社會淘汰。」我露出笑容,打開圖。
「好漂亮的噴泉。」蔻蒂-林放下了鍋餅,對那座粉紅色的噴泉驚喜不止。
「粉紅色的噴泉?」秦大佑笑,笑得我耳根子辣辣的。
「還有粉紅色的花台、沙發。」我索性把全部的圖都打開了,要笑就讓他笑個夠。
秦大佑不笑了。
「楊小姐喜歡粉紅色。」他下了個結論。
「我們是同好。」蔻蒂-林高興地說:「粉紅色是最羅曼蒂克的顏色,溫柔的女人都喜歡。」
「我想也是。」秦大佑朝我眨眼睛。
我面不改色,反正是蔻蒂-林要住,對了她的胃口,我還怕誰?
看圖說話講了一個多鐘頭,女工捧出下午茶,奶茶香醇,餅乾是現烤的,但我沒心情吃,敷衍了一下,就匆匆站起身。
「等一等,我大哥的設計費還沒給你。」蔻蒂-林從餅乾堆裡抬起頭。她太有義氣了。
秦大佑掏出支票簿,簽了一個整數。
我沒有假意推辭,收了起來,跟他笑了笑。
「我送你。」
「我開了車來,不必客氣。」我拎起公事包。
「楊小姐是女強人。」秦大佑送我出門。「生意興隆。」
「好說。」
我趕到王婷店裡,她站在櫃檯後面忙。
「謝天謝地,你在店裡。」
「有事?」
「我是來告訴你——」我一下子又住了口,因為我從玻璃反光裡見到秦大佑推門進來。
銅蝴蝶風鈴在空氣中叮叮咚咚地響。
王婷的表情由黯淡而發光。
我想那是愛情的力量,愛使她由單純的美麗而成為性感的女子。
那份性感自裡而外油然滋生,連我看了都無限著迷,我更應該閉住烏鴉嘴。
「稀客,失陪。」王婷的聲音比蜜還要甜,戀愛中的女人毫無理性可言。她完全忘了昨天還在為薄倖男子痛哭流涕。
我仔細看了她一眼,秦公子說得不錯,她的輪廓的確像小柳留美子,性感中帶著妖嬈。
「楊小姐剛剛說起你,我們決定一道來看你。」秦大佑說起謊來面不改色,下輩子他該在十八層地獄受拔舌之苦。
王婷看了我一眼,神情中透著哀怨,她一定以為我是來向她示威。秦大佑真是豈有此理,作法太惡劣了。
「秦先生愛說笑,我們完全是不期而遇。」我刺回去一句。
「默契!默契!」秦大佑哈哈大笑,再下去他很可能會說「心有靈犀一點通」之類的話了。
王婷做了兩杯酪梨汁,裡面載沉載浮著橄欖,彌猴桃和耶棗。這是款待貴客的飲料,依王婷的標準等閒客人不會費大事做的。
「禿子跟著月亮走,我追隨楊小姐,果然不虛此行。」秦大佑舉起杯子,向我眨眼睛:「來,讓我們舉杯同祝王婷小姐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王婷已經認定我是他的同黨,但她風度奇好,也笑吟吟地舉起了杯子。
這太不像平常的她了,照理說,她的心上人如此差勁,她早該掀桌子拍板凳,給他兩記大耳光的,但她這樣鎮定,反而使我不知所措。
卅六計走為上策。
「你們多聊聊,我還有事,先告退了。」我硬是把一整杯酪梨汁塞進肚裡,將空杯子往桌上一擱,跳下高腳椅。
雖然只是一瞥,但我已知王婷眼光中的幽怨轉變為讚許。
我受不了她這樣。
「情到深處無怨尤」,有時候並不是浪漫,而是愚蠢的表現。
我如果是王婷,夜深人靜時,必會為迷失的自尊心而痛哭。
幸好我不是王婷。
幸好我也未失去尊嚴。
回到公司,李麥克正在辦公室內大發雷霆,聲動屋瓦。
我相信他今天一定沒看到林青霞。
因為未見到美女而逼迫大家陪他一起掉眼淚,真是罪過。
「發生了什麼事?」我問小妹。
原來是周亦捅的漏子。他上回把啤屋的違章建築設計成金字塔,我就警告過他,不料他執迷不悟,硬是到了送件都不肯更改分亳,結果被業主退了回來,還連帶把李麥克連刺帶罵的逍遣了一頓,李麥克如何不動怒?
廿分鐘後,周亦自李麥克辦公室退出,狀甚狼狽,心腸再硬的人見了也會動惻隱之心,立刻有人上前安慰。
我冷眼旁觀,其中最熱心的是沈倍。
小妹在一旁捂嘴偷笑,連她都知道沈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沈倍是李麥克跟前的大紅人,相貌堂堂,工作認真,是天生當設計師的料子,好多別人望著只能幹嚥口水的案子,碰上他莫不手到擒來。
在流行雜誌上,沈倍也是個響叮噹的單身貴族,許多小女孩非常的為他著迷。
總之,他是敝公司內的明星人物。
但他的毛病在圈子內也是人盡皆知。他有斷袖之癖,而且對同行最有興趣,來往的全是藝文界人士,一時俊彥。
曉得他毛病的男同事,對他唯恐避之而不及,只有周亦初出茅廬,一點也不曉得厲害。
不多久,安慰周亦的同事紛紛回到崗位,只剩下沉倍還窩在他座位旁邊詳說,狀甚投機。
「我想去警告周亦。」小妹潛行到我的位子旁,蹲在製圖桌下,鬼鬼祟祟地像個慣竊。
「警告什麼?」我冷笑一聲,把她提溜出來。
「噓!」她急得小聲叫:「你沒看見羊入虎口嗎?」
「那又跟你什麼相關?」
「我看不順眼。」
我瞄她一眼,小小年紀,居然也要多管閒事。
「小心一點,沈倍一狀告上去,你吃不完兜著走。」
「我才不怕,炒一個小妹的魷魚,對他有什麼威風?」她嗤之以鼻。
「如果周亦不領你的情呢?」
「我還是照樣做我的小妹啊!」她理直氣壯。
看了這麼多的社會各種光怪陸離的現象,已經習慣了,難得還有她這般熱心的人士,真是不簡單。
「預備怎麼警告他?」
「看我的!」小妹站起來,悄悄地溜回去,我正奇怪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見她拿起電話,然後周亦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我強忍住笑,偷窺著周亦的動靜,他伸手取話筒時,臉色還很平靜,但立刻地就有了戲劇性的變化,只見他驚疑不定的轉頭看了沈倍兩眼,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掛上電話時,比自李麥克辦公室出來時還狼狽。
沈倍大概也明白了,但他不愧是老手,若無其事的站起來,拍了拍周亦的肩膀,說了幾句大概是勉勵的話,才從容的走開。
小妹等他離開辦公室,得意地對我擠眼睛,打了個OK的手勢。
如果沈倍知道她在後頭搗鬼,一定會剝掉她一層皮,可是我還沒空替她煩心,因為我的麻煩接踵而至。
土城的茶農阿伯打電話喊我去。
「土城明天大拜拜,好熱鬧,你一定要來。」他殷殷勸說:「我也有請李先生一起來,你們可以作伴。」
真是見他的鬼了,我的工作、雜務一大堆,那有閒工夫跟李麥克遊山玩水。
但他不容我推拖,「你不來就是不給我面子,以後也別見面了……」
這一招撒手鑒夠厲害,我是怕了他。
「如果你來,我還介紹生意給你,我有個有錢親戚,剛從馬來西亞回國定居。」
茶農老伯軟說硬勸,最後還放下一個香餌。如果我不給面子,李麥克會把我當生魚片吃掉。
「你可以帶朋友來,愈多愈好,只要是你的朋友,我們通通歡迎。」
掛上電話,我還在喘息。
「我聽到了,有人約你吃拜拜。」李麥克喊我去,笑瞇瞇地,像一頭貓逮著老鼠。「真巧,人家也邀了我,我們應該一道去。」
我們儷影雙雙,他怎能不興奮。
「明天打扮漂亮一點,陳老伯替我們約了一個大客戶,有意在台灣投資連鎖性旅館,這筆生意做成了,抵去年的業績。」
他必定是不信任我的工作能力,才令我以色事人。
但我沒有立即發作,何必當場跟他翻臉,擾得全公司不安。
克麗絲汀來接我下班。
「咦!臉色很不好啊!」她兩手插在口袋裡,斜倚在廊柱上,一見我自電梯中出來,立刻嘲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