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姬小苔
「請聽我解釋!」倩宜哭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無法抑制的痛苦,看到哥哥這樣,她真是無限的難過,她也願盡一切力量解釋自己的清白,來挽救兄妹間最可貴的親情。
可是江明漢只是把手一揮:「不用說了,現在事情既已發生,我只有替你善後。」
「你要做什麼?」她整個身子都僵硬了。
「我要你到蓮心小築去靜養,等這段醜聞平息之後,我再告訴你怎麼辦。」
「辦不到!」倩宜直挺了脊背,說也奇怪,當她明白江明漢的意思後。她反而勇敢了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反對她的哥哥,但她只覺得——痛心。
「你非到蓮心小築去不可!」他的態度更嚴厲了。
「我不去!你不能為了自己想競選就逼我!」倩宜忽然大叫出聲。蓮心小築是他們的父親江顯群的產業,是一座位於人跡罕至深山裡的西班牙式莊園,取名蓮心是為了紀念他早年去世的妻子,在他去世的前一年,他把它捐給了教會,現在管理這座產業的是幾位修女。
「你再說一遍!」
「我知道你為什麼對我苦苦相逼了,因為年底你預備競選議員,我婆婆捏造事實讓你相信,萬一我的事傳了出去,對你將十分不利。哥哥。你為什麼那樣自私?難道我的幸福還不及你競選議員來得重要?」倩宜流出了眼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住嘴!」江明漢的臉色鐵青,「既然你非迫我說出來不可,那我也只好不給你留面子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就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反而鎮定了下來。
「好,我問你——七月六號你在哪裡?」
「我要查一下我的記書本。」她是真的想不起來了,七月六號、七月六號……
「不用找了!」他阻止她打開皮包,「我可以告訴你,七月六號的早晨你去公司開業務會報,中午和陳太太在資訊室,下午又開下個會議,四點鐘後——」他抬起頭深深看了她一眼:「還要我說下去嗎?」
「你可以繼續說!」她一陣暈眩,她終於想起來了,七月六號那天下午,她到薇尚去,然後然後……
「我想你不會那麼健忘!」江明漢的表情很冷,可是聲音卻充滿了沉痛:「那天晚上,有個男人跟你在一起,就是這個房間,對不對?」他雖然因為羞恥的關係竭力避免去看那張床鋪,但也正因為這個緣故,更讓倩宜灰心。
「哥!你弄錯了!」她搖頭:「你真的弄錯了,那天麥哲字在薇尚被金夫人——」
「麥哲宇!你終於說出他的名字了!」江明漢不等她說完就截斷了她的話,「我真替你感到可恥。」
「你不必替我可恥,我承認他是在這裡,可是,我們並沒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她昂然直視她的兄長,他把她當成了什麼?賊嗎?還是一個——蕩婦?
「你先看看這是什麼。」江明漢又取出一張照片,倩宜接過來之後只看了一眼就呆立在那兒,像中了魔一般,然後跌坐在椅子上,照片由她手中滑落,上面是她跟麥哲宇站在小教堂裡,麥哲宇用雙手環擁著她,那一吻曾讓她感到甜蜜與窒息,但此刻,甜蜜已變成了苦澀,只剩下了窒息。
「你不肯承認,我只有把它拿出來給你看!」江明漢把那張紅外線拍的照片由地上撿起來,厭惡地撕了個粉碎:「老實說你婆婆告訴我這件——醜聞時,我起初也不相信,直到她拿出這張照片,倩宜,你太愚蠢了,你如果要——,」他很費力才嚥下去那個難聽的字眼,道:「你也應該選一個別的地方,怎麼會在家裡讓你婆婆雇的私家偵探逮了個正著呢?」
☆☆☆
車子在婉蜒的山路上爬行著,一路上的山色青翠欲滴,野花的香風一陣陣由敞開的車窗吹進來,拂過了倩宜的髮絲,也拂過了她的面頰,但她仍是動也不動,似乎沒看見這樣清幽的風景,也沒嗅到這陣好聞的香氣。
她的眼睛望向遠方,彷彿凝視著遠處山峰飄浮的雲霧,又彷彿視線穿透了那雲霧,看到了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她的全身上下都被黑色的衣物重重包裹著,黑色的上衣,黑色的長裙,黑色的襪,黑色的鞋,只有鬢邊一朵小小的白花。她在為去世的丈夫穿孝,她是個寡婦,但現在她心中卻覺得自己是個蕩婦,一個十惡不赦的蕩婦。沒有人會原諒她,連她自己也不能。
別人懲罰她,是認為她犯了罪,她懲罰自己,是自己的確飲了那杯愛情的蜜汁。
雖然她並沒有犯任何淫邪之罪,但,在為期數天她婆婆和哥哥連續不斷的洗腦下,她承認了自己想犯都沒有犯的罪。於是,她被達到山上來。
有一半,也是出於她的自願,她太累了,她寧願就這麼遠離塵世。她也絕望了,沒有了愛,也沒有了家,還不如到這深山裡來。
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背棄她呢?她曾哭過,曾自問過,但是沒有答案。也許這就是命,能怨誰呢?從古代到現在,有多少女人像她這樣的偷偷哭泣過?埋怨過?但又有幾個能逃脫這命運的束縛?
車子又轉過一個彎,山更靜,也更美了,倩宜茫然地直視著,她突然想起來曾經有一天,華德金在清晨送她去薇尚,那樣美好的風景中,她是個無憂無愁的少婦,但她既不覺得快樂也不感到不快樂,而此刻呢,她變了,她變得痛苦、變得多憂多愁,也許再過一段時間,連這些感覺都會消失,她的心境將像水一樣的平靜,沒有起伏,沒有波浪……
「到了!」坐在她身邊的江明漢突然冒出一句,她才發現車子果然已停在那座宛如中古世紀城堡的建築前。
他們被請進了客廳,行李則由一個實習修女提到她的房間去。
「我走了!」江明漢乾咳了一聲。倩宜看著他,眼神空洞洞的,那茫然的神情突然令江明漢一陣激動,他環顧四周,在這個死寂的城堡中,除了修女之外,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荒涼如死城,他有一種把親妹妹遺棄在這裡的感覺。
「倩宜——」他努力抑制自己想帶她走的衝動,她是咎由自取!他心裡想,她應該接受懲罰,讓她在這裡好好悔過,雖然不能彌補她所犯的錯失,但至少可以使她的未來不會更趨墮落。
倩宜沒有送他,甚至對他的離去都置若罔聞,那靜坐的姿勢,彷彿心裡沉到一個又深又遠的地方,對人世間毫不關心。
「請好好照顧她!」江明漢臨上車時,鄭重地托付送他的嬤嬤。
嬤嬤點了點頭:「你放心,我們會的。」
「這是我對院裡的一點捐獻!」他掏出一個信封遞到嬤嬤手裡:「我走了,一切拜託了。」
車子揚起一陣輕塵,響起一陣刺耳的噪音,但一會兒之後,就什麼都不剩下了。
這空山中,只有幽幽的鳥鳴。
她還活著,但心已經死了。她的過去,她的未來,也跟著寂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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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宇!」鮑丹妮從後頭追了上來,在漫天的雪花中,她跑得氣喘呼呼,頭冒熱氣,但不管她如何的苦苦追趕,麥哲宇就是不理她,依舊大跨步地走著。
鮑丹妮從沒見哲宇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她不過寫了那麼一封信,卻惹下了這場大禍。自從哲宇曉得她跟江倩宜寫信後,大發了一陣雷霆,立刻搬出了她的豪華公寓。
「我不要聽你的好意,你們這些在美國長大的,就是這麼天真!」麥哲宇忿怒的責難,深深地刺傷了她。但一向高傲慣了的鮑丹妮卻不怪他,由這件事,她更能夠明白麥哲宇愛江倩宜的程度,一切的禍端畢竟是由自己惹起來的,該如何善後,她絕不退縮。
「哲宇,告訴我該怎麼做,我願意——」
她的話還沒說完,麥哲宇就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轉了過來:「你把所有的事都弄糟了,現在我只求你別跟著我成不成?」說完,他掉頭而去,留下她一個人目瞪口呆站在那兒。
不錯,她是很天真,天真到以為自己把熱心掏出去別人就會笑納,天真到明明曉得哲宇根本不愛她,還一片癡心的程度。
她沒有繼續再跟下去,因為她曉得麥哲宇心意已決,一怒而去就是個最好的明證,無論她再如何的證明自己願意善後都沒有用處了。
晶瑩的淚珠不由地自她眼中滾落,瞬間結成了霜,長到這麼大,她不是沒哭過,但從沒有一次像這麼傷心過,她也這才明白,愛人卻不被人愛是種什麼滋味。
也許,這是該到了覺悟的時候了,但為什麼還執迷不悟呢?鮑丹妮邊哭邊問著自己。
如果——一線靈光掠過了她的心頭,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如果她能到台灣去,跟江倩宜解釋她寫這封信是出自善意,那麼哲宇該不會再這麼恨她吧!可是她假如弄巧成拙,愈弄愈糟呢?但樂天派的鮑丹妮很快地打消了這個顧慮,她想,只要能找到江倩宜,促成她跟麥哲宇,天大的誤會也能迎刃而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