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楓若猶紅

第27頁 文 / 姬小苔

    她決定好好培養這個天才。

    「但這只是我的興趣。」我趕緊聲明,只是為了排遣無聊,並沒有什麼雄心大志。

    「無聊?」和子非常驚異,除了課堂上的學習,她對我並不瞭解,當她知道我迄今未婚,便非常熱心地要把她那個在夏威夷福特公司當經理的兒子推銷給我。

    我就是不願入籍做日本人才跑到美國來,她卻這樣瞎起勁,真讓人哭笑不得。

    但她不但把她那個寶貝兒子的相片帶來給我看,過聖誕節時,還特地叫他來舊金山。我不願在外面與這個她口中所謂「堂堂日本後裔」的北原先生見面,她便把他帶到編織工作室來。

    結果潑她一盆冷水的不是我,而是北原。

    他告訴她,他不能與我一見鍾情的原因是他已經有女友了,那是他秋天去日本旅行時認識的,他喜歡傳統的日本女孩子。

    和子失望極了,不過她看到我偷笑的表情,馬上改變主意。

    我看得出來她不死心。她還沒見到那個在日本傳統中長大,又曾在美國受高等教育的未來兒媳,就一口否定了她。

    北原很煩惱,有一天在她母親「強迫」他來邀我去看電影時,對我大吐苦水。

    他先是頗有技巧地讚美了我一頓,然後拜託我幫忙。

    「我幫得上什麼忙?」

    「我們可以假裝對彼此有好印象,這樣我母親就不會逼我和女朋友斷絕來往。」

    「和子女士不會相信的,她很精明。」不能怪我笑得肚子發痛,這個身高六尺的堂堂男子漢;居然被他矮小嬌弱的母親迫得團團轉。

    「只要你裝得像一點,她會相信。」

    「我為什麼要幫你的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我逗他。

    「你愛過,對不對?」

    我呆住了:「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他承認。

    難道我臉上刻了字,任何人都看得出我受過愛情的傷害:是個失敗者?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他立刻解釋,「一個人愛過還是沒愛過,其實很容易分辨。沒愛過的人在很多方面都不會成熟,但愛過的人比較有光華,比較豐富。」

    我相信他也愛過,否則他絕不會這樣說,也絕分辨不出來。

    「我曾經愛過,很深很深地愛過。」他低下頭,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母親反對,你知道,我最聽她的話,她是寡婦,為了撫養我長大,吃了非常多的苦。」

    「她為什麼反對?」

    「因為對方是美國人,她說——她沒法子忍受一個黃皮膚藍眼睛的孫子。」

    「那跟她有什麼關係?」

    「我是她的一切。」

    我明白了,我不再訕笑他。他離開過一次舊金山,不該為同樣理由再離開第二次。

    「也許我能幫忙,但是我懷疑要讓這位固執的老太太改變主意很困難。」

    「你幫得上忙,否則她會不斷地再介紹別的東方女孩子給我。你知道,這些年來,她不斷帶女孩子的照片給我看。」

    我立刻猜到和子女士也把我的照片給他瞧過,而且他必定一口就否定了我,但是我一點也不生氣,我要幫他的忙。

    讓有愛的人在一起是好事!

    慕竹和慕塵相繼離開我時,我方體會到劉鶚在《老殘遊記》中最後的一句——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是多麼沉痛的祝福。

    「我聽你的,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我說。

    「我答應。」

    「如果你愛那個女孩子,絕不要傷她的心。」

    「我會,我一定做到。」北原笑了,「我甚至不會讓任何人傷她的心,誰傷害她,就是和我過不去,我會保護她一輩子。」

    我突然想到了沙慕塵,頭不禁一陣暈眩。他何嘗不曾在心中立下過誓言,要終其一生保護我,照顧我?但他做不到。

    世事真難以預料,不是嗎?奇怪的是都已經許久了,我卻仍然這般懷念他。

    也許那是我一生一世的創痛,永遠也不能忘。

    新年假期結束後,北原回去夏威夷,和子對兒子的表現滿意極了,經常以神秘的眼光與笑容注視我。除了詢問我北原是否有信來,還以保護人姿態出現,當有男同學試圖接近我時,她就很封建地把人趕走。

    「和子,那是我的同學啊!」我向她抗議,她卻只是一副「我明白,你別想有所圖謀」的笑容。

    我簡直拿她沒辦法,北原卻在信件中一再拜託我忍耐,一旦他的女友答應他的求婚,我很快就可以擺脫這些莫名其妙的枷鎖。

    我勸他最好快一點,因為和子干涉的事情愈來愈多,她甚至要把她壓箱底的絕活教給我。我每次拒絕,她便懷疑地看著我,傷心地問:「我那個愚笨的兒子是不是得罪了你?」

    終於,北原的戀愛成熟,十月底,他興奮地打電話給我,說女家已經答應了他的求婚,他要在聖誕節帶她來舊金山,拜見婆婆。

    我很擔心他要如何通過最後一關。

    「你放心好了,她一看到她,一定會非常滿意,更何況你會幫忙,對嗎?」

    他還敢提我幫忙的事,我擔心和子會責以「通敵、知情不報」諸罪名,以武士刀把我問斬。

    我這叫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我有個計劃——」北原想出了個餿主意,「我先叫小林來舊金山,裝作你的朋友,介紹給我母親學編織,她會盡量表現優點,我母親一定欣賞她,你再多敲敲邊鼓。」

    「等等,她叫小林什麼?」

    「小林百子,這有什麼不對嗎?」北原詫異地說。

    「沒什麼?」我怪自己神經兮兮。在日本,小林是個普遍的姓,百子也很普遍,隨便在路上叫一聲,會有十七八個答應你。

    「那我們就說好了,她下個月來,你幫我照顧她。」北原說。

    「你呢?聖誕節來不來?夏天你不來度假,害我跟你母親解釋得差點說破嘴。她要去看你,你又說得去總公司受訓,這回可不能再編同樣理由吧!」

    「絕對不會,百子留在你那兒當人質,我怎麼會不來呢!」北原笑得像36000個毛孔,個個吃了人參果。

    他算準我會幫他,再也沒有比我更同情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傻子了,我每回看莎士比亞都流淚。

    百子月3日自夏威夷飛來,北原要我去機場接她,當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自閘口冒出來時,心臟都幾乎停止了跳動。

    「小林,真的是你!」我無法抑制地大叫,我太高興、太激動了。

    「北原告訴我時我就知道是你,但他要我別說,我們要給你一個驚喜!」小林還是從前那模樣,一點也沒變。

    「你真嚇壞了我。」我邊笑邊拭淚。這些年中,我沒再聯絡過任何一個朋友,看見她,似乎又和多年前逝去的日子有了聯繫。

    我們出關時,天空上飄起了今年第一陣的雪,紛飛中,彷彿又回到昨日。

    「還記不記得你離開日本的那天?」小林挽住我的手臂,看著那雪,「真沒想到這回換成你在這兒接我。」

    「世事難以預料。」我笑。那漫天飛舞的雪花已不是離開東京時的雪。

    「你還是這個調調,所以嫁不出去。」她埋怨。

    「我把機會讓給你。」

    「謝謝!」

    「我是說著玩的。」

    「我卻不是。」她美麗的小臉很嚴肅,「我如果失去北原,這一生我再也不會愛任何人。以前我反對你那樣癡心,那時候我沒愛過,不懂得感情,現在我知道了,愛不能勉強,也無法替換。」

    「如果有人槍走北原,你會殺了那個人。」我覺得小林的外表柔弱,但內心十分剛烈。

    「北原知道,他說我們合適。」小林的口氣很篤定。

    「你們真的預備結婚?」

    「還需要你的幫忙。」她向我深深行禮。

    「等你安頓好了,我帶你去見和子,她比你想像中要和氣得多。」

    「我也不怕她!」她伸伸舌頭,「北原說,如果她不要我,我們可以用一生的時間跟她周旋。」

    「別把她想得太可伯,她很講理。」

    「是嗎?」小林瞅我,「聽說她已經快把你煩死了。」

    「沒有的事。」我把她的行李放進後車廂,「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一個好人。就算她不友善,你也用不著緊張,你手上有張王牌,打出去包準把她將得死死的。」

    「王牌?」

    「北原啊!你的心上人是她的獨生子,她怎能不買你的帳?」我替她打氣。」江楓,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不長壽,禍害貽千年。「我咕噥了一句,看到她太高興,話說得比這三年加起來都多。

    「你說什麼?」

    「我說你一定會成功!」我拍拍她,「小林,我羨慕你,終於找到了自己所愛,又能愛的人。」

    她欲言又止,但先紅的是眼圈。

    我知道她想問——沙慕塵好嗎?他有沒有再來找過你?

    可是她不會問,她還沒開口問,自己就想哭。

    我跟慕塵的事,她只來得及看到結尾,怎麼也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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