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楓若猶紅

第20頁 文 / 姬小苔

    做主?他以為他是誰?這年頭誰又做得了誰的主?

    我連想替自己做主有的時候都不可能!

    「你笑什麼?」他已經快被激怒了。

    「謝謝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我工作得太久,想休息一陣子。」

    「那也用不著辭職!」他鬆了一口氣,「你盡可以放心大膽地去玩三兩個月,一切有我!」

    他還真想當我的上帝!

    「我不止要去三兩個月。」

    「要去多久?」他眼睛瞪得有如銅鈴,像是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比三兩個月要久許多。」

    「到底多久?」

    「也許好幾年!」

    「你是什麼意思?!」他的火爆脾氣再不改,怎能討得到老婆。

    「我說過,我累了!」

    「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我給你辦留職停薪。」

    也好!他留我的職,我一生不再回來他又能拿我奈何?

    「我下個月要到美國去開會,我們也許可以搭個伴。」他又試探地說。

    「我不去美國。」我身心俱疲,只想找個洞躲起來好好休息,何必再去敷衍任何人。

    「把你的計劃告訴我。」

    「我沒有計劃。」

    我的辭職沒有成功,但這對我的行動無礙。

    我開始整理東西,預備辦移交,田蜜知道我心意已決,每天都紅著眼睛。

    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又像什麼都知道。

    站在女性的立場上,她可憐我。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我非走不可,我到現在才明白深愛著慕塵,但一切都晚了,我也逐漸地感覺到幻聽。

    我不斷聽到慕竹的聲音。

    我常常不自覺地回頭去尋找他。

    也許,他也在可憐著我吧!

    在我預備離去的這一段日子,陳嵐都沒有上山來,或許慕塵警告過她。他真不應該,他怕傷我的心,難道他不怕傷陳嵐的心?

    對待妻子蠻橫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也許這一切都是我的罪惡,我又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別人呢?

    阿唐幫我整理行李,每當我要她把我不再需要的東西分配好送人或是要她自行處理時,她就傷心。

    「其實你用不著這樣做。」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這房子是你的,少爺也不會趕你走。」

    「你不懂。」

    「我不懂的事可多呢!」她冷笑,「你錯了一次,卻情願一生都錯過。」

    錯過!

    她說得多對!錯一次,所以一生都錯過。

    但我該怎麼做?留下來,做慕塵的情婦?

    我不用去想當如夫人的滋味,光是這三個字就令我覺得無限羞恥。

    「江小姐,你就不能再考慮?」她懇求著,「你們是最好的一對,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來。」

    我不是瞎子,但我卻曾瞎得看不出自己的感情。

    我巳不再有話說。

    「好吧!沒人勸得了你,你愛去哪裡就去,反正你的心夠狠……」阿唐邊說邊哭,然後頭也不回的跑出去。

    有腳步聲在門口停住,我知道是誰,但沒有回頭。那人進來了,站在我身後,一語不發。

    我把箱子搬下床。

    「江楓。」慕塵的聲音沙啞而顫抖。

    我咬緊唇不回答他。

    「你就非要這樣折磨我?」他問。

    我不知道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難道他還想我留下來?他當然可以享齊人之福,我一點也不反對,多的是瘋狂的女人拜倒在這個鋼琴王子之下,我只但願我不是其中之一。

    跟另一個女人爭奪男人,是最殘酷的刑罰。

    沒有人會是勝利者。

    痛苦和灰心使我意興闌珊。

    「別不理睬我,跟我說話好嗎?」他抓住我的肩,硬把我的臉轉向他。

    我對他笑了笑。

    我曾經痛哭過長夜,但是老天爺並不因此心軟,我開始明白如果還想要有尊嚴地活下去,就不應再哭,而是對命運微笑。

    他洩了氣,頹然地倒在沙發上。

    「振作起來,」我輕聲說,「你這樣消沉永遠不會得到快樂。」

    「我當然永遠不會快樂!」他抱住頭,沉痛地喊著,「你如果離開我,我即使還活著,也是行屍走肉。」

    「不!你不會白活。」我情不自禁,彎下腰去安慰他。

    他緩緩抬起頭來,眼中全是不信任。

    他已不再相信我,命運奇怪的安排,使我們有了隔閡,但這隔閡又算得了什麼呢,最後——啊!最後我們將注定成為陌路人。

    「想想看秦阿姨曾對你抱著多大的期望!」我說,「你傷害自己就是作踐她對你的愛。」

    他笑了起來,笑得像哭。

    「你們……一個一個的都離開了,我母親、我哥哥……」他望著窗外,眼淚潸然而下,「最後是你……為什麼我一個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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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在星辰居的最後一夜了。

    從明晨起,我將永遠地離開。

    離開這傷心城。

    但我應往何處去?我並不知道!總有地方可去的吧!紐約、舊金山、墨爾本、巴黎……世界之大,怎會沒有我容身之地。

    我不曾輕看我自己,不管到了何處,我都會有辦法活得下去。

    而且活得尊嚴。

    至於快樂與否,已不再是生活的重點了。

    阿唐為我餞行,燒了滿桌的菜。

    我不能不接受她的盛情。

    她告訴我,這是最後一次為我做事,我離開後,她也要回宜蘭鄉下去,她受不了星辰居老換女主人。

    我跟她說這樣會傷陳嵐的心。

    她回答:「我顧不得了,為何人人都要傷我的心!」

    阿唐做完萊,我要她一起上桌來吃。慕塵開了一瓶秦阿姨的珍釀,琥珀色的液體在圓肚子酒杯中香氣四溢。

    我卻沒有品酒的心情,我渴望一醉。

    一醉——解千愁。

    愛情跟戰場也沒什麼不同,往往是有去無回!既然夢不能圓,醉了又有何妨?

    我們三個人碰過杯之後,阿唐首先喝光了杯中酒。

    「你不能那樣喝!」慕塵阻止她,「喝得太急會醉的。」

    「我才不在乎。」她又重新倒滿酒。

    「你不能再喝了。」

    「別這樣小氣。」她不高興地說,「我喝兩杯酒算得了什麼?」

    慕塵只好由她。

    她在這之前,從未喝過酒,逞英雄的結果是以最快的速度倒下去。

    她起初還又哭又笑,但我好不容易把她拉回房後,她咕咚一聲躺上床便立刻睡著。

    桌上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敬你。」慕塵說。

    我舉杯時,心中感慨萬千。還記得第一次到星辰居時,這兒花香鳥語,到處是笑聲。

    「下雨了。」他忽然說。

    我側耳聽,窗外果然有了沙沙的雨聲。

    漆黑的夜中,那雨讓人覺得好淒涼。

    不久之後,天空亮起了閃電,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雷聲,山谷中的電擊教人心驚,更糟的是在擊中的地方還夾雜著火光。

    正在詫異間,忽然電燈全熄。

    「停電了!」

    「是不是保險絲斷了?」他急忙起身要去找手電筒檢查開關。

    「不用去了,你看,外面的燈光全都沒有了,可能電路剛才已被閃電擊中。」

    「我去找蠟燭!」他說。

    我在黑暗中坐著,很快就適應這無邊無際的黑暗。

    它——適合我的心情。

    我應該坐在黑暗中,再也不要見到陽光……

    驀地,黑暗中又亮起了閃電,仍如匹練而下;雨也變得好急,草木莿莿搖動著,天地間像在悲悼什麼似的,發出世紀末般的聲音。

    「江楓?」慕塵端著燭台進來,燭光中,我見到他的臉。

    他的臉被陰影籠罩著,宛若陌生人。

    我笑了起來。陌生人!我們是相愛的陌生人!

    他把燭台放在桌子當中,跟花擺在一起。

    燭光晚餐、黑夜、冷雨……

    悲切中,卻有另一分奇異的情調。

    我舉杯,這次一飲而盡的是我。

    「別喝得這麼急。」他伸手接過我的杯子。

    「小氣。」我學阿唐罵他。

    「我不在乎你罵我什麼,在你眼中我還有什麼尊嚴?」他黯然地道。

    「不跟你吵架。」我笑著說,「免得你日後想到我,永遠是吵架時齜牙咧嘴的怪模樣。」

    「我不想你,一輩子不想你!」他重捶桌子。

    「不想就不想,還要賭咒發誓?」

    「我發誓,不再想你。」他哽咽著忽然痛哭出聲。

    我又倒了一杯酒。

    西出陽關無故人,為何不飲盡杯中酒?

    他很快地便自失態中恢復。

    「你喝吧!不過總得吃點菜。」他夾了一筷子黃魚給我。

    阿唐枉燒了這麼一桌子萊,在我被酒燒得發痛的嘴裡,任何好菜都失去了味道。

    窗外風雨依舊,玻璃中也同時映出桌上的燭影,漸漸地,燭影變成了兩個、三個、四個……幾乎完全重疊在一起。

    我發出了笑聲。

    「你喝醉了。」慕塵擔憂地說。

    我敢打賭,他害怕,比我還害怕。

    但辛巴達中的薛哈娜莎德不是說過,恐懼與忿怒各走不同的道路嗎?

    我恐懼也忿怒,但眼前沒有任何一條可以宣洩的道路。

    上天並不厚待我。

    它讓我的一生都在別離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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